对于钱太后的这点变化,内阁没有干涉,母亲管儿子,天经地义,又没插手朝政,谁也多说不了什么。
朱英榕自己则美滋滋的,母亲关心他,先生们去回话全是夸奖,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因为各方都无反应,有过一次之后,这件事渐渐变成了常态,时间倒也不频密,大约一个月一次,问问朱英榕最近的表现,对先生们可尊重,身边又可有什么小人作祟,都是一个母亲恰如其分的担心。
——但只有钱太后自己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私心。
她对儿子的关切一点也不掺假,可是与此同时她那不该生发的私意,也骗不过自己。
她真的想忍,也真的没忍住。
她如果完全做不到,也就算了,只得熬着,可她有这份权利,她可以利用——她又怎么克制得住不用。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可那是太久远的从前了,深宫里挣到如今,她出了头,也变了样,面目全非不至于,却也再找不回那份单纯的心境了。
但他不一样。
他还是那样,从小的那副样子,冷淡的,自持的,又稳重心正的,这么多年,他成熟了许多,但根子上的那点东西,居然没有变过。
她最难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得到了他以前程为代价的帮助,那次她其实没有怎么感觉,因为她陷于危机里,无暇他顾,如今一切都好了,回想起来,每一点,每一滴,都是滋味。
当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宫里就这点地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她不会也不想给他带来困扰,就这样隔帘一会,让这安闲却也如死水般的日子泛起点美丽的波澜来,就够了。
“娘娘,外面起风了,仔细吹着了您,您进屋罢。”
钱太后回神,答应了一声,懒懒踱回了内室,又对着炕桌上放着的一面绣屏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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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太后的预料其实没错,盯着她的眼睛确实不少。
其中有一双,离她不算近,却以一种出奇的耐心,终于盯出了点什么。
一天晚上,朱英榕陪钱太后用过膳后,摆驾回宫,一个内侍悄悄奔了出来,遥遥跪地道:“皇上,奴婢有要事求禀。”
第151章
“木诚?”
朱英榕思索过后,终于还是把木诚带回了乾清宫。
但他有点不快:“木诚, 你现在是母后的人, 有什么要事不能说与母后, 却要来与朕密告?”
木诚这个来势的意味与上次说钱太后病体时不同,他敏锐地察觉了出来, 所以有此问话。
木诚并不畏惧,他太知道这位小天子的秉性了——别的孩子连心窍还未生齐全的时候, 他已能藏得住心事了,生来的玲珑曲折,再改不了的。
他真的不想知道, 就不会带他回来,更不会顺他所请, 把宫人都遣出去。
面上十分惶恐, 重重叩了个头:“奴婢知道越矩,若不是万不得已, 绝不敢犯这个忌讳。只是这番话非得禀明皇上不可, 皇上听了,若容不下奴婢,奴婢即刻身死, 也没半句怨言。”
“朕不过说你两句, 怎么就说到容得下容不下了?”朱英榕不以为然之余,也起了好奇,到炕边坐下,木诚伺候惯了的, 忙站起趋步上前,倒了茶奉上,重又在炕边跪下。
朱英榕小口啜着茶,叫他:“你到底要说什么,起来说罢。”
木诚没动,低着头道:“奴婢不敢……奴婢想说的是,请皇上留心太后娘娘,以后——以后多请娘娘在咸熙宫里静养罢。”
“母后不是本来就在咸熙宫里吗?”
钱太后若正名得早,是可以以太后之身临朝摄政的,晚了一阵,时机上就差了点,不过钱太后自己有自知,从来也没提出来过,这么多时日处下来后,前朝的大臣们习惯了这位处事低调的太后,对她倒都不再有什么意见。
木诚压低声音道:“虽然如此,但近来,娘娘时常召见文华殿的讲官们——”
朱英榕怒道:“木诚!你这是意图离间朕与太后的母子亲情?母后关心朕,召见讲官问询一二怎么了?轮得到你一个奴婢进谗言,朕看你确实是太多嘴了!”
木诚连忙磕头:“奴婢万万不敢,皇上请听奴婢说完,太后娘娘关心皇上不假,可是,可是也不止于此,娘娘盛容华年——底下的话,奴婢不敢说,也不忍说,总之为了皇上清名,请皇上务必听奴婢一句劝,奴婢死也甘心——啊!”
他小小惊叫了一声,因为朱英榕手里的那个茶杯劈头砸向了他脑门,茶叶茶水淅淅沥沥撒了他一脸一身。
这还没完,朱英榕从炕上跳下来,又用力踹了他一脚:“你这个——”他呼呼喘着粗气,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听懂了。
虽然木诚说得云山雾罩。
木诚脸上粘着两片茶叶,他没拿下来,就以这个滑稽的造型老老实实地跪着,不说话。
他没有等多久,朱英榕的步子又急又重地绕着屋子跺了两圈,重新回到他面前时,停下,声音森冷:“说吧。你不是想说吗?那就给朕好好说清楚!”
“皇上,奴婢罪该万死……”木诚的声音颤抖着,可是他心里定了下来。成了,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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