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抖了抖曳地的裙摆,华美的绢纱层层叠叠,边缘金缕纹如繁花盛放,美不胜收,最外面一层是半透明的轻纱罗裙,璀璨之中添了几分仙气。
她大喇喇掀开,又提起第二层较厚实的浅鹅黄布料,递到方重衣面前,小声道:“母后不知道你的事,不该这样为难人的,我……我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今日是特殊情况,下不为例啊。”
方重衣认真地点点头,淡笑道:“好。”
苏棠不经意扫过他眼眸,有些出神,那双眸子笑意盈盈,目光却是浮的,眼底仿佛冻结着什么暗潮汹涌的情绪,很幽深,却牢牢锁定着她,仿佛上天入地也无法逃离。
她低下头,嘴里低喃道:“那你就撕吧。”
裂帛之声响起,方重衣仍然如从前那般,很轻易很利落便撕下了一块来,随后用绢纱蒙住了脸,绕到脑后。
但不知怎么系了半天也没系好,苏棠越等越是着急,绕道他身后踮脚一看,布条和发带下的流苏竟缠在一起,难怪某人这么久没搅合清楚。
苏棠叉腰站了会儿,看不过眼,只好抬手给他把流苏捋顺。方重衣马上把手放下,“乖巧”地任她打理。
外边的宾客们好奇不已,屏风上两个模糊的影子转来转去,特别是公主,一会儿凑到世子跟前,一会儿又绕到他背后,分外亲昵,纷纷纳闷两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第60章 荸荠糖
宾客们好奇的同时, 慕容熙已气得吹胡子瞪眼, 琉璃杯盏都不慎打翻, 浅红酒浆顺着桌面徐徐淌到地上,身边的侍女急忙收拾。
一直沉默的苏玄修淡淡垂下眼,自斟自饮。
苏棠捋顺了那条霜色流苏, 见方重衣墨发飘逸,于是鬼鬼祟祟把手凑过去, 挑出一根发丝来, 用力一扯。
方重衣倒是纹丝不动, 半点抱怨都没有。
苏棠把那根头发绑到他小手指上,挑了挑眉, 半开玩笑道:“听说这样就可以许愿,你赶紧祈祷一下,让所有人都失忆,忘记你今晚射箭脱靶的事。”
他毫不在意这番揶揄, 看着指节上缠绕的发丝,眸子里泛着朦胧的光,有一些出神。
“……真能许愿?”
听见他若有所思的语气,苏棠狐疑地抬头, 好奇问:“怎么, 你有什么愿望么?”
方重衣低低地笑了,微垂的眉目在阴影下显得异常深邃:“那我希望棠棠永远把我记着, 记一辈子。”
轻柔的声音如夜半絮语,又透着几分幽冷, 外界的丝竹歌舞漾漾如涓流,飘远了,直到传来一声清亮的箫鸣,才猛然把她拉回现实。
把一个人记一辈子……那要花多大的力气去爱,或者恨?
她抬头,对上方重衣幽深的目光,不觉后退了半步,作出恶狠狠的模样道:“那我若恨你一辈子呢?”
他眉眼微弯,眼角眉梢的笑意仍然如春风一般温和。
“恨也无妨,棠棠心里能有我就好。”
清清淡淡的声音仿佛只是阵风拂过,苏棠却半晌说不出话,他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越是这般温温柔柔同她说话,越是让她看不透,心底甚至蔓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公主?”屏风外的侍女轻轻唤了一声。
苏棠意识到不可逗留过久,也不理他,径自绕过屏风往自己座位上走。期间王后一直盯着她,那目光就像寻常人家的父母审问晚归的女儿。苏棠低下头,避开了母后的目光,手还不自觉抖了抖长裙,往裙摆瞟了好几眼,被撕掉的一块有重重轻纱遮掩,什么也看不出来。
弓箭和箭靶等已经有侍从陆续抬到大殿正中央,左右两列席位上的公子们也纷纷起身,他们先同国主和王后行礼,又相互客气了一番,说定比试顺序。
蒙着脸的方重衣也终于从屏风后走出来,尽管殿上人影错综,气氛微微有些混乱,众人还是不自觉偷偷将目光聚焦过去,都很好奇这位世子到底什么模样。
方重衣今日穿了一件水墨纹箭袖束腰长袍,很显身段,俗话说也就是宽肩窄腰大长腿,虽是普通的常服,举止之间却丝毫不失高华贵气。大殿上站了数十位王公子弟,影影绰绰,晃一眼过去,最出挑的竟还是不露脸的他。
方重衣默然踱步到兵器架边,手指缓缓地拂过弓弦,试了试张力。坐席上,一位贵女看看那只手,又看仅露在外的眉眼,视线来来回回,手中蜜桔都忘记吃。旁边几位贵女们也都纷纷流露惋惜的目光,若非面生恶疮又疾病缠身,这位世子想必也是一位翩翩如玉的浊世佳公子。
一向看人先看脸的王后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垂下眸子,自顾自琢磨起什么。
苏棠对母后的反应毫不意外,如今他半蒙着脸,眉目更显得出彩了,举手投足还有傲然的精气神,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
比试开始了。
规定是每个人射三支,以环数总和来论输赢。因为慕容熙不停地撺掇,箭靶比标准距离还要远三丈,难度陡然增加好几倍。
几个小国的皇子们先上场,表现都马马虎虎过得去,基本集中在七环以内。殿上时而爆发呼声,时而又是一阵唏嘘。
但,让苏棠没想到的是,有人比方重衣先脱靶了。
赫连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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