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缓缓向前行进,莫约一炷香之后排到了他们。慕苏言出必行,大步上前率先抽了一张——
人字第五十九号,在地下一层的角落里,偏僻,且闷热。
“果然啊……”
他面色微僵,手中折扇“唰”地展开,虎虎生风摇着,拧眉冲手下人吩咐:“来抽你们的!”
三个随从诚惶诚恐点头,但一连抽的全是人字号,连传说中全船最差、连窗户都没的房间都抽到了,愣是没见着天字号的影子。
苏棠震惊了,慕公子今日可不是一般脸黑啊!
眼见最坑的房间都被扫荡出来了,排队的人群纷纷向这位贵公子投去感激的目光。
慕苏眼睛瞪得浑圆,脸都气红了,但看见苏棠,又深吸口气镇定下来,让开一步道:“苏姑娘,请吧。”
苏棠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走到木箱边,心不在焉抽了一支。
侍者打开她手中的签,平静道:“天字第七号,恭喜姑娘。”说罢,取了告示板上的门牌,塞进呆若木鸡的苏棠手里。
满场寂静,随即爆发一阵窃窃私语,羡慕的眼神纷纷投来。苏棠挠头,看见一脸生无可恋的慕公子,冲他讪讪笑了笑。
慕苏刚刚缓和的脸色又白了,天字第七号?和他的客房一个最南一个最北,这还怎么找机会见面?
悠长的号角声盘旋在码头上空,巨幅风帆缓缓上扬,一眼望去仿佛直入苍穹。
不一会儿,湖面泛起浩瀚的水声,高楼殿宇般的游船驶离港口。
游船最顶点是单门独户的楼阁,紫砂琉璃瓦飞檐,雪纱珠帘掩映,华贵至极,月门上的牌匾龙飞凤舞书着“云蜃阁”三字。晌午时分,四周尚有些烟云薄雾环绕,黛瓦和珠玉泛着宝石般的光泽,远远望着仿若仙境。
“唐倦,莫约四十岁,眉骨有痣,善机关暗器,‘念三千’便是出自他之手……”
阁楼内寂静如水,方重衣不疾不徐抿了口清茶。
念三千,三千烦恼丝,亦是收割性命的丝线。这种暗器一旦发动,便会飞出万千根极细的银丝,这种丝线比寒铁还要韧,比刀锋还要利,遇神杀神,连铜墙铁壁都能贯穿,更不用说血肉之躯。而念三千一旦由数人组成杀阵,发动之时,银丝变成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飞来,便能在一瞬间将人切成碎片,上天入地也无处可逃。
他面前桌案上摆着交错复杂的地图,上面绘制着游船每一层,每一条走廊,每一间客房,甚至是无人知道的暗层。
良久,指尖轻轻停留在甲板上的某处。
早前他便故意走漏了风声,让东令阁的人误认为皇上和“无双公子”是同一人。而今晚,他便会以这个身份,高调出现在甲板这一处,地势开阔,目标明确……毫无疑问,他会在这里受到“念三千”的招待,当场炸成血花。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方重衣很清楚,这是将他们一举拿下的最好机会。
侍立在旁的韩蕴送来笔墨,他在甲板边缘涂了个黑点,又画下了四根线代表手脚。
韩蕴有点没眼看,吞吐道:“世子可以画圈或者叉……”
方重衣完全没理会,自顾自呢喃:“月平林,东令阁首脑,据说并无擅长……那必然是懂得谋人心了。”
这些简短的情报,也是搭进无数死士性命才换回来的,他不得不细细斟酌。
东令阁的刺客俱是前朝余孽,这数十年来不断兴风作浪。当年,大皇子被立为太子不出一个月,便在南巡途中被东令阁暗杀,皇后不堪丧子之痛,变得疯疯癫癫,在一个雪夜里薨逝。先帝更是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当时,暗处有东令阁虎视眈眈,朝堂上汪靖贤的势力也不断扩大,甚至把持了部分禁军,局面越来越严峻。在那之后的五年,先帝都未再立新太子,大臣们亦是不敢提及。
直到如今的皇太后,也就是当年的锦妃诞下双生子。
湖面起了风,月门下珠帘晃动,清脆的珠玉声打破一室静谧。窗外阴晴轮换,天光如绵延的潮水在室内起伏、涨落。桌案上的烛台散发朦胧光晕,长身玉立的影子投映在墙上,在光影的交错中岿然不动。
方重衣默然静立,灰淡目光落在自己的影子上,眸子里全是虚浮的雾。
他和皇兄前后脚从娘胎里出来,却只他一人有严重的眼疾,天生视力极差,且不辨色彩,仿佛老天爷都在预示,他是个失败的残次品。
因此自出生那刻起,他就注定成为替代,成为一道影子。自年少时,便开始替皇兄抵挡各种生死危机,有一次躲避暗杀逃进密林里,重伤倒在地上无力动弹。血腥味将老鼠吸引过来,啃噬手指,他都没有半分力气抵抗。
方重衣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甚至一度怀揣了疯狂而扭曲的恨意。那时的他倒在血泊里,被老鼠啃着手指,奄奄一息。空洞的眼睛怔然望着天,心里却漂浮着无谓的念头:这手,以后还能不能弹琴?
弹琴不是什么心头好,他只是活得太苍白,没别的可以惦记。
直到近两年汪靖贤倒台,东令阁也在暗中打压下式微,新帝势力日渐稳固,“影子”才有机会走到太阳底下,作为自己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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