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服软,她反倒有点接不上话,平日自己稍稍反抗便会换来各种各样强势的压迫,今天话说得这么重,他反倒步步退让?
照理说,喝醉酒的人不是更无法无天吗?
大概是酒喝多了不好受,方重衣微微低着头,敛目养神,额前碎发投下错落的阴影,遮盖了精致如画的眉眼,那双手仍然抵着她肩膀,不肯放开。
苏棠一时也忘了赶他,细细回味之前群臣跪拜的那一瞬,几乎难以想象主宰天下的九五之尊……和他长着同一张脸。
难怪当日在文极殿,只有她一人是面见太后,皇上恐怕是有意回避她的。
醉酒后的方重衣性情大变,再加之光线朦胧,没了平日的凌厉感,苏棠心底的防备放松,鬼使神差就问出口:“既然你们是孪生子,为什么世子没有当皇上啊?”
他迟钝地抬起头,迷离的眸子闪了闪,慢慢道:“登基那天我睡过头了。”
“……”
这什么胡言乱语?!
苏棠觉得自己太傻,跟一个酩酊大醉的人说话,不是对牛弹琴吗?
“对了。”她脑海里火光一闪,“考待诏时在试场出现的皇上,难不成是你?”
醉意深重的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苏棠顿时醒悟,难怪跟当初签卖身契一样,剥削压榨如此熟练!
她压下心头怒火,盯着地上的菱格地砖,冷静道:“这么晚了,我想休息,再说一个姑娘家的屋子,总不好让人随意出入……世子爷一言九鼎,既然说不会欺负我了,那就还是离开吧。”
房间里静默如水,烛光将一高一低两道影子映在墙壁上,彼此都纹丝不动,仿佛无声的对峙。
抵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点一点卸了力气,良久才完全松开,微哑的嗓音轻轻“嗯”了一声。
夜寂无人,声音透出几分寂寥。
不知是不是苏棠的错觉,方重衣的气息不太稳,不像是醉酒的缘故,带了点虚弱。
“那我走了,你……”
方重衣说到这,莫名其妙就卡壳了,像是喝断片忘了词,眸子里也雾气朦胧的。他晃晃悠悠推开门,踏上走廊,一路东倒西歪地离开。
苏棠长舒一口气,趁人出去了,赶紧轻手轻脚把门关上,没带出一点声音。
大门落锁的一瞬间,摇摇欲坠的方重衣猛地撑住墙,喉间一阵腥甜,咳出口血来。
胸口仿佛淤积了无数细小而锋利的石子,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小刀细细密密割过,紊乱的气息在体内胡乱冲撞,四肢百骸却是僵冷的,几乎要没了知觉。
方重衣不知自己撑不撑的过今晚,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他不想走。
倚着墙的身子慢慢滑下去,靠坐在地上。
*
苏棠猫着步子回茶室,拿撑杆把天窗关上了,又仔细检查每道窗户的锁是否扣好,才安心地去沐浴更衣。
浴房早就备好了热水,寝衣澡具等也一应俱全,还很有情调地备了些木樨花花瓣,洒在浴池中没一会儿就馨香似溢。
一池水光缓缓流淌,暖人心神,她懒懒趴在池边,几乎小睡过去,直到腹中咕咕作响,饥饿感屡屡来袭。唐音送的点心没吃几口,加上热水泡太久了,竟觉得饿的发慌。
她随意披上寝衣,出了浴房,披头散发去茶室找吃的。那盘点心还好端端放在茶几上,她走过去,想也没想就抓起一块紫米糕,到手的触感却不像点心,无骨的、软绵绵毛刺刺的,定睛一看哪是紫米糕啊,一只花斑点的大昆虫,触角长到天际,带毛的腿还在拼命蠕动。
“啊——!”
苏棠跳起来把它甩出去,偏偏那玩意儿还会飞,呼扇着抖开鞘翅在空中横冲直撞,时不时向她撞来,还发出渗人的“嘤嘤”声。
她吓得眼泪乱飞,抱头鼠窜,趁它没在门边转悠撒腿就往外逃,结果还没迈出房门,就撞一个人胸口上。
那人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慢悠悠步入茶室,袖子一挥,抓住了在空中乱晃的昆虫。
“一只天牛而已,没事。”
说着,便打开窗户,迎着夜风将它扔了出去。
处变不惊的身姿此时在苏棠眼里,简直可以担上“顶天立地”四个字,甚至忘记一件事,他怎么又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了?
“世子大人从小养尊处优的,居然还认识天牛……”苏棠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定神,不忘偷瞧他一眼。
“养尊处优,早就死了。”
灯光昏暗,修长背影安静地立在阴影里,平淡的声音几乎令人心惊。
苏棠听得一愣。
见方重衣转身回来,她才醒悟,后退半步结巴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这才想起刚刚客厅传来破门声,想必是听见自己的呼喊才冲进来的,既然如此,这人岂不是一直守在门外?
方重衣垂眸不言,面色如一潭死水,看不出情绪,平日的不可一世、轻狂桀骜统统不见了,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不动,不说话,像一尊木偶。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这样的方重衣太诡异了,令她心中惴惴不安,也没忍心再强行赶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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