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钰青眉宇间比以前又多了几分淡漠,闻言只淡淡说道:“是我太过轻敌,才会有青州之败,怨不得旁人。”
常修安一腔怨气被赌了个严实,脸上愤恨之色好半天才消了下去,颇有些无力地坐倒在椅上,叹道:“家中本想着借取冀州之机拿下日后南下大军的半数兵权,谁想着咱们竟会在青州这里栽了个大跟头,伤筋动骨的。”
常钰青面色沉静,稍一思量后说道:“此事还需要三叔去劝一劝家中的叔伯们,咱们常门能够百年不倒依仗的就是常家人向来只做国之利剑,从军不从政。过多的参与政事虽能为家中争得更多好处,却也可能引得皇上猜忌,得不偿失。再说皇上日渐长成,太后那里再这样gān政总是不好,我们常家若是过多依仗太后,日后必遭皇帝忌惮,不如便只做个纯粹的军人,听从军令便是。”
常修安听着也觉有理,但心中却仍有些不甘,愤愤道:“道理虽是如此,但是咱们堂堂百年将门,却要被一个不知来路的陈起压制着,着实让人憋气!能攻破靖阳明明是你功劳,却被他扣上了一个嗜杀的罪名,惹得皇上不高兴。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指着尚个公主吗!”
常钰青剑眉微扬,却是不屑地笑了笑,说道:“他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只不过堂堂丈夫为权势竟如此伏低做小,却让人看他不起了!”
常修安迟疑了一下,道:“老七,我看等咱们到了豫州,你gān脆找个借口先回上京算了,这回来的时候家里还嘱咐我和你商量商量,既然战事不顺,又不容于陈起,不如就先回上京。家里给你提了几门亲事,想让你回去相看相看,说其中还有个是老周家的闺女,周志忍的一个侄女,你小时候还见过的……”
常钰青漠然不语,虽仍在听着,但视线却已放到了书案上的青玉笔筒上,显然并不在意。
常修安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他虽比常钰青高了一辈,但是常钰青自幼便是个极有主意的人,xing子又冷,后来又因屡建奇功升得极快,常修安还真有点不敢在他面前拿叔父的谱。常修安心里又开始习惯xing地有些发虚,可一想到临来时大嫂的殷殷嘱托,不由得qiáng提了一口气,接着劝道:“那宋氏连咱们常家门进都没进就病死了,那是她自己没这个福分,和你有什么关系?咱们这样的人谁还没杀过些人?谁身上还能没点煞气了?要是都能把媳妇克死了,那咱们大伙都一块打光棍算了!七郎,你别听那伙子屁也不懂的老娘儿们胡咧咧!你今年都二十六了,上京和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快能进军营了!你总不娶亲算个什么事?你——”
“三叔,”常钰青突然打断常修安的话,抬头看向他,问道:“这次家里给提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上京里最好的闺女,”常修安一听他问这个心中顿时大喜,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你认识的周家老三的闺女,忠勇侯梁家的孙女,抚远将军舒怀的大闺女……”
就这样一直数了八九个,常修安才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瞅着常钰青。
常钰青扬眉,“没了?”
常修安微微一怔,“没了。”
常钰青又问:“都是上京城里最好的?”
常修安猜不透常钰青的心思,只得点头:“最好的!都是的名门望族的小姐。”
常钰青却是发出一声嗤笑,说道:“可这些人我偏生都瞧不上!”
说完,竟就转身走了!
常修安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直扶住了书案才又站稳了,顺了好半天气才自我安慰式地劝道:“亏得不是我的小子,不然,老子非得把他腿给敲折了不可!这些都瞧不上,难不成还想娶个天仙家去?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反了你了,都是惯的!”
话刚说完,偏生赶上常钰青又返回来取遗落的军令,见常修安扶着书案喃喃自语,便出言问道:“三叔,你说什么?”
常修安骇得一跳,心虚地抬眼瞥了瞥常钰青,连声答道:“没事,没事。”
常钰青似笑非笑地问道:“我怎么听着什么‘婚姻大事’之类的呢?”
常修安一脸正色地说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七郎既然都看不上,那就再等一等,好好挑一个随心的!家世人品相貌都得配得上咱们七郎的!”
常钰青唇角上本噙着丝笑,听到这里却是面色一黯,那唇角勉qiáng挑了挑,似自嘲般笑了笑,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些什么。常修安看得奇怪,忍了几忍终是没敢问出那句:“七郎心里可是有什么人了?”
六月初六,林敏慎从盛都返回青州。
青州城内正热闹着,今日是个宜嫁娶的huáng道吉日,江北军步兵统领贺言昭便选在了这一天迎娶薛武的妹子薛氏。这是江北军到青州之后首个高级将领娶亲,娶的又是同僚的妹子,所以城中一时热闹非凡。
因贺言昭乃是豫州人氏,父母兄长皆不能到场,阿麦便以其长官身份做了男方的主婚人。待到喜宴结束已是夜深,阿麦由张士qiáng、张生等人陪着回到城守府,林敏慎已是在阿麦院中等了一晚上。
阿麦多饮了几杯酒,又加上天气炎热,脸上便露出几分cháo红来,她见到林敏慎等在院中并未惊讶,只淡淡说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脸就来。”
说着转身去了房内,张士qiáng从院中提了冰凉的井水送入房中后便退了出来。过了一会,阿麦洗过了脸,又换了身衣服,这才从房里出来,施施然坐到石桌旁的石凳上,问道:“这一趟跑得可顺利?”
林敏慎望着阿麦片刻,却是说道:“你以后还是少喝酒的好,别把男人都当生傻子瞎子。”
阿麦闻言微恼,冷冷瞥林敏慎一眼。
林敏慎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这次回去,他的答复是‘可称帅’,同时又叫我给你捎了些东西来。”林敏慎说着将一直摆放在石桌上的粗布包袱打开,露出一个黑漆匣子来,打开了推到阿麦面前,“他说你年岁渐长,总不能一副少年模样。这里面有几样东西,让你挑着合适的用。”
林敏慎不急不缓地说着,阿麦用细长的手指随意地翻看着匣内的东西,每看到一样,林敏慎便出言解释:“这是能贴出喉结的黏胶,几可以假乱真,不过你最好慢慢加量,省得叫人看得突兀。还有些秘制的黑粉,扫到下巴两颊上可以造出青胡茬子的模样,水洗不掉……”
阿麦微微抿了唇角,低垂着目光看着匣内的小瓶小罐,直等到林敏慎俱都说完了,这才淡淡问道:“我叫你找的人可都找到了?”
林敏慎细看了看阿麦的表qíng,笑道:“都找齐了,人已在府中安置下了。”
阿麦缓缓点头,拿起了桌上的匣子转身回房,林敏慎突然在后面没头没脑地说道:“他果然不是真心爱慕你。”见阿麦脚下微顿,又接着说道,“若是真心爱慕一个女子,只会想送她最美丽的衣裙,最贵重的珠宝,想送她天底下所有美好的东西,但绝不会是这些。”
阿麦转回身来,笑着看向林敏慎,问道:“为何这些东西女子只能等着男人送?自己去取,又有何妨?”
犹豫
阿麦转回身来,笑着看向林敏慎,问道:“为何这些东西女子只能等着男人送?自己去取,又有何妨?”
林敏慎一怔,那边阿麦已是笑着转身离去,慡朗的笑声伴着夜风chuī过来,竟给这炎热的暑夜带来一丝难言的清凉。林敏慎呆坐在石凳上,有点傻眼,怎么想都觉得这和自己最初的预想偏差太大了些。直到看到夜里阿麦房中的灯一直没灭,林敏慎心中这才舒服了些。可睡在他身侧的张士qiáng却有些躺不踏实了,几次起身凑到窗口处去看。
林敏慎瞧得可笑,故意出言逗张士qiáng道:“哎?张士qiáng,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其实是个……”
张士qiáng回头冷冷看了林敏慎一眼,堵住了他的后半句话:“我只知道她以前是我的伍长,现在是江北军的大将军。穆白,最好你也别忘了。”
张士qiáng的反应让林敏慎有些惊讶,他想不到这个一直站在阿麦身后沉默寡言的少年竟然也会有言辞锋利的时候。林敏慎默默看了张士qiáng半晌,心中的轻视之意渐去,到最后挑着唇角笑了一笑,说道:“是我说差了。”
张士qiáng却是未笑,转回身又望了眼阿麦窗口透出的灯光,走回chuáng边拿了衣衫默默穿好,也不理会对面chuáng上林敏慎怪异的眼神,径直出了房门。廊角处的炉灶上还烧着热水,张士qiáng提了水壶走到阿麦门外,拍门问道:“大人,我给您送些热水过来。”
静了片刻,屋里才传出阿麦略显暗哑的声音屋里才传出阿麦略显喑哑的声音:“送进来吧。”
张士qiáng深吸了口气,推开门提着热水进去。
阿麦坐在书案旁,面前摊着本《武经总要》,见张士qiáng进来,笑着问道:“大半夜的,怎么想起送热水来了?”
张士qiáng将桌上茶壶里灌上了新水,又倒了杯茶给阿麦端到手边上,这才低声问道:“大人,您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阿麦心中倒是真有为难之事,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和他讲才能说清楚,她抿着唇角沉吟片刻后,说道:“有件事qíng我有些想不明白,我说予你听,看看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办。”
张士qiáng点头,“好!”
阿麦先吩咐张士qiáng找个地方坐下,将心中思绪理了一理后才又继续说道:“我一时没法和你从头讲,只和你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你们村子和相邻的村子有着世仇,隔三差五地就要打上一架。你们村虽然偶尔能凭着计谋和运气胜他们那么一两场,可对方人多势众,大多时候还是你们村受着欺压。现在,你突然找到了一种新式的兵器,正好能够克制邻村,你用是不用呢?”
张士qiáng虽未明白阿麦举这个例子的含义,却是听懂了这个比喻,当即便用力点头道:“自然要用啊!”
阿麦淡淡笑笑,又说道:“可是,这种兵器十分的骇人,之前你们两个村打仗,一般时候不过是把人打个鼻青脸肿,要是打得狠了就会是两败俱伤,所以每次打仗前大伙也都会思量思量,看看是要真打还是咋呼一下就算完事。可一旦有了这中新兵器,杀起人来就如同儿戏一般,再不是以前的qíng形了。”
张士qiáng听得有些激动,问道:“那为何不用,既然有了这样的好兵器,我们不但可以打败鞑子,还可以威慑四国,到时候谁还敢来欺负咱们?”
阿麦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也没有永远的霸主,你既然能有这种兵器,别国早晚也会有了,到那个时候,这世上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我都说不清楚,就如同我们喂养着一头小shòu,虽然能够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成长为一头猛shòu,帮我们赶走敌人,守护家园。可是当它再继续长大,也可能会长成一头怪shòu,回过头来把我们自己也吞噬掉。”
52书库推荐浏览: 鲜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