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久等不到商易之的回答,忍不住偷偷抬头向他望去,见他双手展开军报看着,脸色渐渐惨白然后又转成青色,执着军报的双手竟隐约抖了起来。商易之突然撕扯了手里的军报,大叫一声后猛地抬脚把面前的桌案踹倒。
阿麦心里一惊,下意识地闪身躲避飞过来的笔磨砚台。
“三十万!三十万大军啊!”商易之愤怒地喊道,猛地从腰间拔出了佩剑,双手握了剑柄冲着屋子里的摆设狠命地劈砍起来。
阿麦吓傻了,生怕他不小心劈在了自己的身上,慌忙连滚带爬地往边上躲去。谁知她这一动反而提醒了商易之,只见他血红着眼睛,竟提剑一步步向阿麦这里走过来。徐静见状,慌忙上前挡在了阿麦的身前,死命地抱住商易之的胳膊,急声喊道:“将军!将军!请你冷静一下!”
往事
商易之用力底甩开徐静,仍是一步步向阿麦bī了过来。阿麦坐在地上往后挪动着身子,只觉得背后被硬物一挡,竟是已经避到了柱子前。身后已经再也没有地方可退了,阿麦一咬牙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倚着房柱冷冷地看商易之,努力地控制着声音的音调说道:“将军,难道要迁怒阿麦?”
商易之瞪着赤红的眼睛愤怒地看着阿麦,急促的呼吸催得他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如同一只被猎人的箭bī得bào怒的野shòu。
阿麦已经连呼吸都摒住了,只是qiáng迫着自己和他冷漠地对视,那剑尖就在她身前的左下方映出点点的光。她知道,只要面前这个男人的手腕稍微一动,那锐利的剑就会向自己劈了过来。她很怕,可她现在除了站在他的面前什么也做不了。
光芒一闪,那剑还是劈了过来。阿麦的瞳孔猛地缩紧,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了面前一脸铁青的男子,还有他手中劈过来的剑。
剑尖在她的面前滑过,虽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可那霸道的剑气还是刺破了她面颊上的皮肤。没有觉出痛,她的左脸上突然多了条细细的红线,一条细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线,然后就有细小而圆润的血珠缓缓地渗了出来。
“滚!滚!都给我滚!”商易之厉声喊道,提了剑转身走开,回到挂在墙上的军事地图前,用剑尖顺着地图指到北漠都城的位置,寒声说道:“陈起,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阿麦本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商易之后面的话,人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魂魄,目光涣散,脸上血色全无。
豫州的城守府更加忙乱了起来,军中的各级将领面色紧张地在门口进进出出。阿麦静静地守在院门边,趁徐静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拉住了他,问:“陈起是谁?”
徐静面上略带讶色,不过还是回答她道:“陈起是北漠大军的元帅,这次靖阳之战就是他cao纵的,不,应该说是这次北漠军整个的军事行动都是他的杰作。”
“他很厉害?”
“我大夏靖阳三十万边军皆丧于此人之手,几十年经营毁于一旦,从此鞑子铁骑攻江北如入无人之地,你说他是不是厉害?同样是三十万的兵力,兵分三处,东西两路大军冒险深入我江北腹地,佯攻泰兴引我边军回救,然后又千里奔袭靖阳援军。”徐静轻轻地捋了捋胡子,感叹道:“这样险中取胜的战术,定是早已经在底下演练了很久,北漠东西路大军只要有稍许的差错都会把整个计划毁掉。唉,更骇人的是,根据我们在北漠细作回报,这个陈起竟还不足三十岁,此等鬼才,恐怕已能与我大夏二十多年前的靖国公比肩了。”
阿麦听着,身体竟然要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吓得她连忙用力握了拳,绷紧了全身的肌ròu才能让自己貌似无事地站在那里听着徐静的话。
徐静说了几句后便停了下来,眯着小眼睛打量了一下阿麦,问道:“你既然都要走了,还打听这些gān什么?”
阿麦qiáng扯了嘴角笑笑,摇了摇头,不理会徐静的惊愕,转身离开。她身上还穿着商易之亲卫的服饰,所以走在城守府里倒也没有人拦她。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豫州城的大街,街上还有着匆忙走过的行人。豫州城内的百姓只知战事将近,还不知道他们三十万戍边将士已经死在了北漠人的铁骑之下。所以城中居民虽然有着对战争的恐慌,可是日常的生活还在继续着。
徐静的话还在耳边响着,那个还不足三十岁的北漠元帅,那个兵行险招的军事鬼才,应该就是他了,陈起,这个她一直努力遗忘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南夏的细作真是不行,阿麦嘲弄地笑笑,竟然连他的真实岁数都搞不清楚,她记得很清楚,他长她七岁,今年应该是二十六岁了吧。
阿麦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陈起时的qíng景。她记事很早,很小的时候的事她都能记得,可是却没有一件像这件事记得那样清楚,好像就发生在前几天似的,回忆起来,几乎连他的每一个表qíng都还能记得住。
她那时正好六岁,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爬树下河什么都敢gān。有一次把母亲实在是气急了,母亲拿了小竹棍比量她的屁股,然后恨恨地威胁说:“麦穗!你给我记住,你是个女孩子!下次你要是再敢跟着牛家的小子下河,老娘就把你的腿敲折了!”
她嘿嘿地笑,冲着母亲做了个鬼脸,然后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她知道,母亲是追不上她的,而且母亲一出了大门就会很温柔很贤慧的样子,绝对不会拿着竹棍子追她。谁知刚跑到大门口,她就撞到了刚进门的父亲,父亲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举到半空中笑道:“阿麦丫头,来让爸爸亲一口,想爸爸了没有?”
她欢快地抱住了父亲的脖子,大声地喊:“想!”
父亲笑着放下了她,又过去抱了抱迎过来的妻子,然后回身拉过一直静静地站在大门口的少年笑道:“这是陈起,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她好奇地看着他,圆滚滚地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父亲问她:“以后这个大哥哥陪着你玩,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父亲的话,只是盯着他问:“你会不会爬树?”
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你会不会去河里捉鱼?”
少年还是点头。
于是她就走到他面前,仰着头说道:“那好吧,以后我就带你一块玩吧。”
她说得一本正经,跟小大人似的,惹得父亲母亲都笑了。父亲笑过了,拉了她的手放到少年的手里,温声说道:“陈起,以后阿麦就jiāo给你了。”
少年的脸色有些可疑的红晕,抿着唇角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时的阿麦还不太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所以当偷听到母亲和父亲说陈起是不是比阿麦大得太多了点时,她立刻就从chuáng上蹦了起来,大声地喊:“不大,不大,陈起哥哥正合适!”
是啊,他正合适,他是她最好的玩伴和保护者。
他们一起朝夕相处了八年,她从顽童长成了豆蔻年华的少女,而他则由青涩少年变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到后来,她已是渐渐明白了父母最初的用意。十三岁时,他成年,成年礼举行完了后她揪着他的袖口问:“哥,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她没有一点少女应有的羞涩,反倒是他红了脸,甩开她的手急忙走开,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嘟囔道:“笨蛋!”
她十四岁时,拉了他坐在院后的那颗老槐树下,用肩膀撞了下他的,问:“哥,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他目光温柔地看了看她,然后又把视线投向远处的天空,轻声说道:“小桥,流水,人家。”
她嘿嘿地笑,不等他说完就用手指了他的鼻尖叫道:“你是不是又偷跑到书房去看我爸的书了?”
他轻笑着用手抓下她的手指,却没有松开。
她凑近了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问:“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缓缓地低了下来。她突然想起来父亲经常避着他们和母亲做的事qíng,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突然问道:“哥,你是不是想亲我?”
他脸上闪过可疑的红色,忙坐直的身子,用手抵在她的额头把她凑近的脑袋推开,无奈地低声说道:“真是个笨蛋!”然后又转过身看着她,咬了咬下唇,轻声说道:“阿麦,以后不要管我叫哥。”
她不明白,她都叫了他八年哥了,为什么以后就不能叫了呢?
看着她一脸困惑的表qíng,他无奈,转过了头不看她,只是小声说道:“让你别叫就别叫了,笨蛋!”
再后来,他突然因事要离开,和她讲好了等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回来娶她。她便等着,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她整天地跟在母亲屁股后面,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问她生日怎么还不到,陈起哥哥说了等她十五岁就回来娶她。
母亲被她缠地直翻白眼,转了身怒道:“麦穗!你给我老实地待到二十再嫁人吧!十五你就想给我嫁人?你妈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敢说这话,你姥姥能把我的皮都打熟了!”
姥姥?她从来没有见过姥姥,所以母亲的恐吓对她没有什么威力。
父亲听了总是笑,然后用眼角扫着母亲,拖了长音地念道:“女大不中留哦——。”
她的十五岁终于到了,他没有失言,他回来了,同时也带来了一群杀手。
那天的qíng景她永远不会忘记,甚至在开始的两年她闭了眼就能看到那个场景,刀光剑影、火光冲天,母亲凄厉的喊声就在耳边响着,她说:“阿麦,快跑,往后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阿麦握紧了拳头,用力地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就在大街上发起疯来。已经过去四年了,可是那些qíng景为什么还历历在目?火焰的温度,乡邻的喊叫,甚至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还能闻得到,她知道,那是父亲体内流出的血。
她是想忘了的啊,为什么偏偏就忘不掉?母亲说不要她报仇,母亲说只想让她活下去,没有仇恨的活下去,快乐的活下去。母亲说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可是,这样的她,还能幸福吗?
下身窜出一股股的热流,有些粘湿。她想可能是月事来了吧,她十五岁才来的初cháo,正好赶在生日的前两天,母亲当时还笑她,说这倒是真算成年了。可自从那场变故以后,她的月事就极其不准,经常是一年半载地才来一次,而且量也很少,基本上一天就过去了。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样更好,她一直是扮了男装的,这样没有月事反而更加方便起来。
阿麦用力地掐了掐手心,让意识清醒了些,数了数身上仅剩的一些钱,然后去布店里买了些白棉布,又买了里面换洗的衣服,拿着便去了客栈。这个战乱的时候,客栈里的住客很少,她又穿了身戎装,所以店掌柜的对她态度极好,很快就把她要的剪刀针线之类的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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