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豫州城内会适时地升起纸鸢,难怪我们骑兵会埋伏在乌兰山外,难怪我们仓促入乌兰山而物质充足……”阿麦不禁喃喃道,心中所有的疑问终于都有了答案,“可是,将军是什么时候知道实qíng的?”
“野láng沟回来的途中。”徐静答道。
阿麦心中不禁替徐静有些担忧,问道:“先生,您这样私下安排,把将军和所有的人都蒙在鼓里,难道不怕将军怪罪么?”
徐静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看将军是个有气量的人,能够理解我的做法的,而且从目前看他并没怪我。”
阿麦心中暗自摇头,不管是多么有气量的人都不会希望自己被部下蒙在鼓里利用,商易之虽然是也有野心的家伙,但是恐怕心里也会留下芥蒂,就算现在不显现出什么,只能说明他城府太深,以后一旦他得势,怕徐静会因此受累。
可这些话是不能和徐静说的,说了他未必见得听。阿麦暗自叹息,沉默不语。
“阿麦,”徐静又说道,“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是没有把你当外人,是见你是个可塑之才,你此次去豫州,必须要机智善变,得到些北漠人的确切计划,我江北军就要借此立威,只有打了胜仗,我们江北军才能在乌兰山中立住脚,我们两个在江北军中也才能站稳脚跟,你可明白了?”
阿麦沉重地点了点头。
徐静又说道:“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下,等那个张二蛋来了再好好教教他,别让他给你露了马脚,不过记住,他只是为了掩护你进城,这样的事qíng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阿麦说道:“阿麦明白了。”
徐静笑了笑,没再多说,负着手出去了。只留下阿麦一个人在屋里慢慢消化他所说的消息。
入城
是年冬,麦帅奉命潜入豫州。行前,成祖问之:“惧否?”麦帅笑曰:“自可顶天立地、藏山纳海,岂惧区区几胡虏乎!”成祖大赞,称其真xing英雄也。时,张士qiáng与同行,当年少,姣好柔弱如女子。军师徐静狡狯,令其易妇人装,诈作帅之妻室,以掩麦帅。
―――――――――《夏史·麦帅列传》
江北天寒,一入冬便多风雪,尤其是入了腊月更甚。十九那天晌午天上开始刮雪粒子,到夜里便转成了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直直撒了将近两天,二十一这天,天空才突然间放晴,太阳从云层后露出来,把万道阳光一把撒到被大雪覆盖的江中平原上,映得四野里一片耀眼的白,刺得人眼睛生疼。
豫州城外的大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凑堆走着,脚下的雪有些厚,一脚踩下去已能没了脚踝,让人走起来颇觉吃力。这些人大都是豫州附近的百姓,年关将近,或是去城里卖些木柴换些茶盐,或是去城里采办些过年的货品。
不久前,豫州城守石达chūn不战而降,豫州落入北漠之手,城内外的百姓着实恐慌了一阵,可没料到的是北漠军这次军纪严明,对普通百姓几乎秋毫不犯。
汉堡城破时的哭喊声早已经消亡在了乌兰山脉的崇山峻岭间,而靖阳死去的三十万南夏边军又离豫州百姓太远,所以这些一辈子都面朝huáng土背朝天的村野农夫们对战争并没有太清晰的概念,国与国之间的争斗落入他们眼里不过是城门上站岗的士兵换了身装束,还远不如来年的年景更重要一些。
于是,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和怀疑之后,孱弱的豫州百姓竟然就这样带着一点点侥幸的心理渐渐安定了下来,继续顺着自己原来的轨道过了下去。反倒是那些平日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无用书生们站了出来,一边痛骂着叛国贼石达chūn,一边用并不qiáng壮的胸膛英勇而无畏地挺向了北漠人手中明晃晃的刀枪。
站着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只剩下那些弯腰求生的人瑟缩在一侧,用恐惧而庆幸的眼光看着异族的刀枪饮饱自己同胞的鲜血。
在这里,我们不知道是该痛心疾首地怒骂豫州百姓的麻木不仁,还是嗟叹自古文人多傲骨,又或是该伸出拇指夸赞北漠元帅陈起手段的高明。
豫州城西一处林子边上,一个农夫打扮的少年从林子里快步走了出来,跳上一辆等在路边的平板骡车,对车上的年轻妇人低声说道:“都藏好了。”
那妇人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没说话,明亮的眼睛机警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qíng况,还好,附近并没有行人路过。
那少年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伍——”
“叫娘子!”妇人纠正道,嗓音有些低哑,与其年轻姣好明亮的面容很是不符。
少年面上红了红,不自然地瞟了妇人一眼。妇人笑了下,又说道:“实在别扭就叫大姐吧,反正一看我也比你大。”
“大——姐,”少年的舌头还是有些打绊,神qíng极其不自然地问道:“为什么连匕首也要埋起来?万一遇到事qíng怎么办?”
年轻妇人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的豫州城,面色平淡地说道:“如果遇到事qíng,手里有把匕首就管用了么?”她的嘴角突然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好看的弧形,转过头来看向旁边的少年,玩笑道:“二蛋,你这可是要带着新婚妻子进城买年货的,好好的带着凶器gān什么?”
张二蛋被“新婚妻子”几个字窘地面色通红,不自觉的偷眼去看身边的伍长阿麦。一身简陋的村妇衣裙,浓厚的黑发上抹了刨花水,用银钗整齐地挽着,鬓角整齐,柔化了的眉眼下是冻得通红的脸蛋,像是擦了过浓的胭脂,透露出乡下妇人难以遮掩的土气。更让他不敢多看却又控制不住总去偷瞄的是阿麦的胸口竟然也跟着起了变化,棉衣虽厚,却仍遮掩不住那里的曲线。
很动人,也让张二蛋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觉察到张二蛋的目光,阿麦不急不缓地伸手入怀,摸索了一会,从里面掏出两个雪白的馒头,在张二蛋面前晃了一下,又重新塞入了怀里,还用手整理了一下两边的高度。
张二蛋恍然大悟,瞪大了嘴震地说不出话来,傻傻地看着阿麦。
阿麦挑了挑嘴角,笑道:“傻小子,合上嘴吧,这还是我从商将军饭桌上顺下来的呢,人家将军定力可比你qiáng多了,神色不但一点没变,还夸我聪明,说是一举两得,饿的时候还可以当gān粮吃。”
张二蛋更是傻眼,憋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豫州城已经不远,阿麦收了脸上的笑容,深吸了几口气,转头对张二蛋说道:“就要到了,你可准备好了?”
张二蛋连忙用力点头,面容严肃地看了远处一眼,答道:“嗯。”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阿麦扇了一巴掌,他不解地看阿麦,见她笑嘻嘻地说道:“屁!准备什么?我们现在就是要进城的普通夫妻,有什么好准备的?”
张二蛋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阿麦的意思,有些不悦地说道:“大姐,你不要在外面打俺,俺好歹也是你男人,回头让俺娘知道了又要骂你不可。”
阿麦脸上立刻挂上了惶恐的神色,讨好地往前凑了凑,替张二蛋抚了抚脑袋,轻声慢语地央求道:“二蛋莫去和婆婆说,等奴家回去给你烙饼吃。”
明知道是演戏,张二蛋面色还是红了下,憨厚地笑了笑,然后就听见阿麦低声说道:“快到了,我就不说话了,你别紧张,要想骗人就得先把自己骗了不可,我就是你的媳妇韩氏,我们腊月初九成的亲,家境略有富余,快过年了,你经不住我缠磨,所以带着我来豫州城买些年货。”
张二蛋点了点头,熟练地甩了下鞭子,骡车便轻快地往前驶了过去。
豫州城落入北漠之手后,城防便都换成了北漠士兵,石达chūn手中的兵力只是主要负责城内的治安。天亮的时候城门就开了,现在日头已经半高,城门外还是陆陆续续地有些南夏百姓在等着进城。城门处的北漠士兵衣装整齐、军纪严明,如果不是细看他们的装扮,几乎就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本来就是守卫这个城市的士兵。
进城的时候很顺利,北漠士兵只是照例询问了张二蛋几句,见他回答的并没纰漏,口音又是豫州本地的,便没再多问,挥了挥手放他们的骡车进城。整个过程中阿麦一直没敢抬头,只做一副胆小怯懦的妇人样子,静静地坐在骡车上听张二蛋用略带惧怕的音调老实地回答北漠人的问话。
进的城来,阿麦和张二蛋均不觉长舒了口气,张二蛋看了阿麦一眼,自然地询问道:“大姐,咱们先找个客栈把车存下,然后再领着你买些胭脂水粉吧,好容易来一次。”
阿麦点了点头,张二蛋牵着骡车沿着大街向城中走,虽然已近新年,可街上的摊铺和行人并不多,远没有往年的热闹,阿麦暗自思讨,看来不管陈起手段如何高明,战争还是给这个富足的城市蒙上了一层yīn影。
往前走了没多远,前面传来阵阵马蹄声,十几个北漠骑兵簇拥着两个年轻战将从街角那边转过来。街上的路人纷纷向街道两边避去,张二蛋不等阿麦吩咐便也引着骡车避到街边,不露痕迹地用身体挡了车上的阿麦,跟着人群一起低头等着北漠骑兵过去。
骑兵中为首的两个北漠战将年纪都甚轻,其中一个不过才十七八的光景,正侧着头眉飞色舞地和旁边那个面容清冷的青年将军低声说着些什么,说到兴起处更是抽出腰间的长刀临空虚劈了一下,然后又转头兴冲冲地问道:“常大哥,你说是不是?”
声音并不大,传入阿麦耳中却不亚于惊雷,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被称作“常大哥”的人恐怕就是北漠军中的杀将常钰青了!她几乎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qíng绪,想抬头去看看那个杀了十五万边军的杀人狂魔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只是把头更低地埋了下去,下巴几乎触及衣领。
阿麦并没有猜错,马上的正是北漠杀将常钰青,旁边的那个少年也不是别人,是周志忍的外甥,人称小霸王的北漠校尉崔衍。这两人在北漠上京便极相熟,常钰青长了崔衍几岁,更是崔衍从小到大崇拜的对象。这次两人在豫州相遇,崔衍少不得过来纠缠常钰青,非央求他把自己调到他的帐下,省的在舅舅那里整天挨训。
从常钰青那里出来,崔衍的嘴就一直没怎么消停过,常钰青话不多,只是静静地听着,像是在思虑着什么问题,并没对崔衍的话太入耳。
崔衍比划了下自己的刀法,见常钰青并不怎么热qíng,自己觉得也有些无趣,便收了刀百无聊赖地扫量街边的南夏人。然后突然像是发现了些什么,用刀背偷偷地拍了下常钰青的大腿,低声道:“常大哥,你看看两边这些南蛮子的熊样,连看都不敢看咱们一眼。”
常钰青闻言,嘴角不屑地挑了挑,没有说话。
又听崔衍说道:“元帅那里还要让我们把南蛮子看做自己的子民,可你看看他们这样,先不说男人没胆,就这娘们都跟咱们上京的女人没法比,一个个都不敢正眼看人,那像咱们上京女人一样敢爱敢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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