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病初愈,又躺了几个月,手脚僵硬得就像不是自己的,先前只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竟让他满头大汗。只是虽然落魄至此,可他本身的气度却还保留着,即便声音嘶哑,也能听出几分温润:“贵人想问什么就问。”
“你的伤,是何人所为?”
王珺说话的时候,目光不自觉从兜帽边沿朝床上半躺着的那人看去。
屋中烛火经过几个晃动已重新归为平静,她自然也看到了男人的面貌,从额头至下颌很明显的一条疤痕,让他那张原本还算端正温润的面容霎时变得恐怖起来。喉咙处也有被利剑划伤的痕迹,至于其他被衣服遮盖的地方,王珺倒是看不见。
不过想起萧无珩说的那句“伤势严重”,想来这个男人身上的伤肯定不少。
林儒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有一瞬得起伏,他低着头,手指紧攥着底下的棉被,却是过了有一会,那嘶哑的声音才在屋中响起:“当日我从邻城买货归来,路遇一处的时候,出现了一群黑衣人,那些人武功高强,我身边的护卫和家丁全部死于他们的手中。”
“而我也身中数剑,坠入山崖,好在上天庇佑,我坠崖的时候被挂在了一根树枝上,后头又得上山采药的农户所救。”
王珺要听得不是这些,所以等人说完,便又问道:“当日你受伤,是否和周慧有关?”
这个名字刚吐出,原先低头的男人突然转头看来。他的面容紧绷,呼吸急促,越发显得脸上的那道伤疤变得恐怖不堪,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望着王珺,过了好一会才哑声说道:“您知道她?”
他醒来有大半天的时间了,自然也从那位黑衣侍从的口中知道周慧近来的所为。
虽然不知道此时站在屋中的是什么人,也看不清她的面貌,可他心思灵巧,几个瞬息间便明白过来了。他没有去挑明王珺的身份,只是重新靠回到了引枕上,攥着棉被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没一会功夫,他便重新开了口,嘶哑而又带着滔天的恨意的声音,在这屋中响起:“是,当日就是她指使黑衣人来取我的命,就连我脸上的这道伤疤也是出自那个女人的手笔。”
即便过去这么久了,可他却还是无法忘记那日的情景。
他深爱的妻子在他伤痕累累之际,从一群黑衣人中慢慢穿行过来,在他惊愕得问她“为什么”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做得?她的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手中的匕首划过他的脸,平日那样温柔的女人,说出来的话却薄凉至此:“为什么啊?因为你挡了我的路,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够带着阿雅回去。”
“我不明白……”
“这些年,我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娘俩,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林儒低着头,声音嘶哑而又苦涩。
他不明白周慧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她多年夫妻,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就算她真得想回来找阿雅的生父,他也绝对不会阻拦。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法子,看着他咽了气,又让人把他推入山崖。
那个女人,究竟是为什么?
这一句似有若无的呢喃声,在屋中轻轻响起。
王珺抬着眼望着他,看着这个男人颓废而又消瘦的身形,过了很久才淡淡道:“她要得,从头至尾都不是和你分开,而是让你死。只有你死了,这些年她们母女两人的生活自然也就无人知晓。”
那么她那个父亲,才会被她们欺瞒,对她们心生愧疚。
从而,让那对母女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
王珺的唇角还是忍不住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却不知是在讥讽谁,不过也就那么一瞬的光景,她便又恢复平日冷静的模样,看着林儒说道:“你好好养身子,这几日,我会再遣人来找你。”
说完,她也未再理会身后的林儒,转身往外走去。
萧无珩还站在外头,看着王珺出来便迎了上去,只是王珺的脸都埋在兜帽里头,他也看不见此时她是什么面容,便问了一句:“好了?”
王珺轻轻“嗯”了一声,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过冷淡,便又仰头朝他看去,先前冷静的面容在遇见萧无珩的时候显露出几分疲惫,她就这样仰着头望着他,说道:“我们走。”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自是点了点头。
他仍旧牵着王珺的手往外走去,在路过如晦的时候,又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他。”
“是。”
等到重新上了马,萧无珩环着王珺腰肢,握着缰绳的时候,才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王珺倒是也没有遮掩,闻言便道:“我若是这样就带着林儒回家,只怕以那母女两人的性子肯定会矢口否认。”那母女两人惯来演得一手好戏,何况如今林儒又受了伤,丝毫家财都没有,保不准回头她领着人回去,还要被那母女两人说成“是她看不惯她们,这才特地寻人去毁她们的清白”。
“所以……”
王珺微微仰头,望着远处被黑夜遮盖,只能瞧见模糊身形的青山,淡淡道:“我打算让林儒写一份信给周慧母女,让他们在外头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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