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替顾大人平反,顾炤,你可要应?”
“……”
扈赫没有声音,他如果应下,就是要回归顾炤的身份,重新成为远昭国人,要重新臣服在楚凌昭面前。
他不想应,顾家满门死得太惨了,他记得那一路上的血腥厮杀,和他相熟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在他面前死去,门房、管家、给他点灯的丫鬟、厨娘、倒泔水的下人还有给他伴读的小厮。
他们一个一个的死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种死和军营里那种突然的死不一样。
他和每一个人都有很深羁绊。
爹娘是陪他走得最远的,他记得娘被一剑穿心,死的时候还在叫他背着妹妹快走,她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们,似乎想看他们平安无忧。
他没看见爹是怎么死的,却听见了他悲哀至极的呐喊:“陛下,臣死不瞑目啊!”
他知道他爹是忠臣,到死,他爹都不明白,为什么效忠了一辈子的帝王要派人灭了顾家满门。
顾家那几十口人的亡魂到如今时不时还会入他的梦,哭诉说死得很冤。
自从顾漓死后,他便陷入了各种各样血腥可怕的梦中,他很多年没睡过一个好觉。
以前他还有目标,那就是杀死忽可多。
现在忽可多也死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换句话说,他毫不介意自己什么时候死,所以他不想臣服在远昭皇室脚下。
楚凌昭极有耐心的等着,没等到回应,他又加了一个筹码:“镇边大将军当众求娶顾家二小姐,顾炤,你可要应?”
这话半是诱惑又半是威胁,好像只要扈赫不答应,楚凌昭就不会让陆戟给顾漓将军夫人的称号。
这有点卑劣,可楚凌昭是皇帝,越是身在高位的人,所看见的世界便越不可能是非黑即白,因为这背后牵扯的实在太多了。
也许有人会想,人都死了,还要这些虚名有什么意义?
可人都死了,连这点虚名都不能给的话,活着的人又该多愧疚难过?
苏梨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从屏风缝隙认真看着扈赫。
这个男人像一板冷铁,硬挺挺的站着,不肯有丝毫曲折。
岳烟跪在他身边,后背早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抬头,甚至连呼吸都谨而慎之。
她不是扈赫的什么人,在这种事情上她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她只是担心,担心他一个不慎触怒龙颜,被砍了脑袋。
扈赫不怕死,岳烟怕他死了。
“顾炤,朕再问你一次,你应吗?”
楚凌昭又问了一次,事不过三,这是他给扈赫最后一次机会,他的表情冷厉了些,透出帝王的强大威压,叫人不敢直视。
众人突然发出惊呼,因为扈赫突然跪了下去。
这一跪和他的人一样,生硬异常,膝盖骨磕在青石地砖上,刚硬的一声闷响。
“草民顾炤,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炤额头贴地高呼,他的生硬沙哑极了,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他肩上压着顾家几十条人命,压着惨死的顾漓,这样多的人命让他不能轻易地活下去,却又让他无法挣脱远昭的泥沼。
不管怎么说,远昭才是他们的故土。
他替他们跪下,帮他们正名,帮他们洗清冤屈,也帮他们记住当年的血海深仇。
死了的人该解脱了,罪孽都由他一个人背着。
这一众女眷不认识顾炤,隔着面具也没见过他的脸,却在他跪下那一刻不约而同红了眼眶,莫名感受到了这一跪的沉重分量。
旁人没有注意,只有苏梨看得分明,扈赫跪下去前一刻,岳烟极细微的抓了抓他的裤腿。
没有用力,却把这硬邦邦的铁板拉得弯曲。
谁说……他冷血无情的?
扈赫这一跪,让在座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跪了就好。
跪了……就好!
楚凌昭的眼眶也有些酸胀发热,他从宣旨的宫人手中抢过圣旨,亲口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大理寺少卿顾云修及顾家满门五十七口之罪系冤假错案,今追封顾云修为铁面神判,二品大臣,其正妻为三品诰命夫人,其子顾炤,承袭父志,为大理寺副卿,其次女顾漓,与镇边将军陆戟情投意合,追封将军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
“谢陛下隆恩!”
陆戟高声谢恩,苏梨听见他的声音里有几不可察的颤抖。
等了将近六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苏梨能体会他心里现在有多激动。
旁边的女眷全都拿着手绢无声拭泪,她们没有见过顾漓,也不知道顾漓和陆戟之间的感情有多美好,只为他一人的深情执着就足以感动至此。
苏梨抬手倒了一杯酒喝下,在醇厚的酒划过喉咙的时候,无声的在心里祝福了一句。
恭喜将军得偿所愿!
他执念多年,是该偿愿的,她却活该所托非人,落得一场空想,连写了婚书都被人耍了。
苏梨不知自己是在眼红嫉妒,还是被楚怀安之前气的,总觉得今夜论功行赏,旁人都了了心愿,唯她一个,兜兜转转忙了许久,除了落了一身伤,什么都没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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