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之后,起了床,才注意到北窗下的书桌上有本书,书下压着一张纸,纸上留着一行字。那是卫庄留的,他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特别漂亮,像他的剑一样。内容很简单,说他去平昌府了,晚饭回来吃。
她忽然又哭了。
原来他不是忽然消失又忽然回来了,他给她留了字,只是她没看到,所以朝他发了脾气,把他气走了。眼泪滴落在纸上,将墨迹晕开,像打翻的茶渍。
她的剑客这么可爱,而她那么可恶,简直罪无可恕,可是那一瞬间她下了一个决定,她决定赌一把。
他的前半生,应当是花团锦簇的,什么好的风景都见过了,什么深刻的经历都有,她想在他心上博出一席之地,便只能破釜沉舟。
练月把卫庄的衣物和伤药收拾了一下,又算了算他在这里待的日子,也不过六日罢了,收他五十两,剩下的一百五十两给他退回去吧。
收拾完之后,她便出城去了,路过城门时,在那吃了一碗馄饨,然后租了一匹马,牵着马,出了城。
半个时辰之后,她到了那片竹林。
秋季灰扑扑的竹子,到了冬季,已成黑乎乎的竹子。
练月穿过这片黑乎乎的竹子,远远的看到灶房冒出来的炊烟,院门也是敞开的,她便走了进去,竹屋的门也是开的,但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抱着卫庄的衣物,拐去灶房。
灶房像着了火似的,全是浓烟,练月还没走进去,这浓烟里便冲出了一大一小两个人。估计是烟迷了眼睛,看不清路,还撞到了她。
练月连忙扶住。
是个美人。美人一袭白衣,五官俊秀,长发垂膝,只是脸上被烟熏的东一道西一道的。
美人和身后的小丫头跑去伽蓝树下,远离了浓烟,扶着树杈子咳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
美人的咳嗽止住之后,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被熏出来的眼泪,看了看练月,又看了看她手中托着的包袱,包袱角里露出一点衣物,美人便自动领悟了,她道:“你是成衣店的人?那位爷还没醒,你把衣服交给我就成。”说着给小丫头使了个眼神,小丫头便去接了。
练月抱着衣服没动,而是问:“你是?”
“我是?”美人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皱眉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道,“我是卫爷请的厨娘,来给他做饭的。
练月当然不会信,她没见过穿着如此风雅的厨娘,也没见过生不着火的厨娘。
美人见练月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自己,便叹了口气:“姑娘别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美人的衣服穿得不是很妥帖,衣襟有些松散,脖颈上露出了一点殷红的鞭痕来,美人察觉到了练月的目光,低头一看,赶紧合了合衣衫,道:“姑娘若是不信,在这等会也成,我去叫他。”
练月已经猜出来了,她不是厨娘,她是妓|女,而且看模样和举止,不是花魁,也差不离。
练月道:“不用了。”她把包袱交给小丫头,又从袖子里摸出之前准备的银票,交给她,“多退少补,这是一百五十两银票,你交给他吧。”
说完转身就走,那美人忽然道:“等等。”
练月的脚步猛地扎住了。
美人踱步到她身前,道:“你不是成衣店的人。”思索了一下,“让我猜一猜,你是卫爷的相好?”
相好?心头被猛地一刺。什么相好,她不过跟她一样,都是他的妓|女罢了。
她没有看不起妓|女的意思,无论杀手也好,妓|女也好,都是下九流的职业,谁也没比谁高尚,她只是不想被忘记罢了。
美人见她不说话,就又自动领悟了,她道:“你别难受,这位爷呢,花了一百两将我请过来,除了让我倒了两杯酒,晚上让我睡在他身边,早上让我给他做饭之外,啥事也没干。”顿了顿,“这城里拿剑拿刀的爷,我伺候的多了,八条腿的癞蛤|蟆好找,不碰荤腥的男人,我倒是没见过。很难得了,姑娘好自珍惜吧。”
练月道:“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来送衣服。”
美人似笑非笑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我管不着,不过我可告诉你,昨天晚上,他没少喝酒,那身上的伤和手上的伤,啧啧。”顿了一下,头歪到她耳侧,悄声道,“姑娘还是留下来吧,留下来,我就不用给他做饭了,让不会做饭的人做饭,这不是为难人么。”
第二十九章
白衣美人进了竹屋,出来时,小丫头给她披上了披风,见练月还在树下站着,笑道:“姑娘,我就先走了,你可别恨我,我这也是为了讨生活。”
白衣美人走了之后,练月将院门关了上,又进屋去,将屋门也关了上。
里屋的竹桌上歪倒着空酒壶,杯中还有残酒,桌脚搁着酒坛子,她弯腰将酒坛子捞起来,打开封盖,咕咚咕咚喝了一些。
本来一直背对着她躺在床上的卫庄,听到这番大的动静,终于还是忍不住翻身过去瞧。
喝酒像喝水一样。这么咕咚咕咚的野蛮样子,倒真是有点杀手的意思。
她喝了几大口酒之后,把酒坛搁在桌上,又掏出手绢,细细的擦了擦嘴角,方才把目光移到床上去看他。
卫庄早她的目光一步,已经又背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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