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月再好的脾气都被磨没了,更何况她的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她道:“阁下有话直说。”
卫庄继续道:“我就当你默认了。”
练月蹭地站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卫庄抬眸瞧着她,眼睛如黑曜石一般乌黑透明,他问:“我什么意思,你没猜出来?”
练月倏然一惊,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而她似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梗着头道:“阁下心思诡谲多变,我猜不出来。”
卫庄站起来向她走过来,那种压迫感,练月差点没被他压的连连后退,但她稳住了,不能示弱。她又不是弱女子,就算他武功高比她高了那么一些,他又能把她怎么着。
卫庄走到她跟前,练月别开头,跟他错开。
卫庄低声道:“你猜出来了。”
暮色四下,各家各院都冒起了炊烟,可他们已经吃过了。院子里的那棵紫桐正开得热烈,门窗洞开,站在这里也能闻到桐花的甜味,院子的草丛中,有虫嘶鸣。以往都是她一个人,或坐灯下,或坐亭中,陪伴她的只有她的剑和她的书,寂寞在黑暗中如藤蔓滋长,将她紧紧的捆住。如今却突然来了一个人,陪她做了饭,陪她吃了饭,陪她喝了酒,然后现在正在灯下,问她有没有听懂他的话。
练月抬起眼皮仔细去瞧他。
这是一个略为有点傲慢和疏离的剑客,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但却不显凉薄,颧骨上的那条疤在昏黄的烛灯下显出柔和的色彩,倒是不狰狞,而是显得更英挺了。
在她少女时期,她曾幻想过跟这样的剑客一起仗剑走天涯,而不是做一个困在地宫里的杀手。可她的少女时期,还是在杀戮中渡过了。她如今虽然逃了出来,却再也没有年轻时的心境了,她不想仗剑走天涯,她也不能,她只想安稳独日。
平凡的日子虽然寂寞,可还好,还能忍受,如果还能有个不错的人来陪自己,那也不错。
练月静静的盯着他:“你不是来杀我的么?”
卫庄和她四目相对,却没有一丁点闪躲:“不是。”
练月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风从院子里吹到屋里,烛火忽明忽灭,卫庄忽然从桌上把自己的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那是一把好剑,剑鞘古朴,缠满山川藤蔓,剑柄镶着一颗蓝宝石,剑身刻着一些古老的意义不明的暗纹,剑刃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练月站着没动。
卫庄把剑柄递到她手中。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卫庄捏着剑刃,把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练月静静的瞧着他。
他缓慢的往前顶,一点一点的顶,练月甚至能听到剑入身中,和肉摩擦出来的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血从他胸前流出来,融进他的黑衣里,像是谁打翻了一杯茶水。
练月不知他是因为太自信,断定她不敢真拿他怎么样,还是怎么着,但总之他用这种方法最快的说服她。
练月握剑的右手往后收了一下,剑从他身体里拔|出来。练月又用手绢细细的把他的剑擦拭干净,收进剑鞘,然后去里间拿药箱。
卫庄麦色皮肤在烛光下显出温和的色泽,肌理分明,孔武用力,也没有她想象中横七竖八的伤痕,只有胸前和后背有两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如果不仔细瞧,也不太能看得出来。
练月替他清理了一下伤口,又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膏,一个很精巧的黑玉瓶子,道:“这叫金蝎膏,是之前一个教我剑术的兄长配制的,专治外伤,你忍一下。”
练月把膏药抹在绷带上,摁在他伤口上,他猛地皱紧了眉头,汗从额头上冒出来。
练月看他皱成一团的眉眼,放轻了声音:“忍一下,忍一下,马上就过去了。
药劲很快就过去了,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练月开始替他包扎。
绷带从他的右肩斜缠过左肋下,练月站在他背后,替他缠绷带时,几乎是在抱着他,她的脸颊偶尔擦过他的侧脸,他便回头瞧她,她也会瞧他一下。
如此缠了几圈之后,当她的手再次来到他胸前时,他的手忽然覆在了她手上:“故意的吧,你是。”
练月抬眸瞧了他一眼,却没接他的话,而是道:“最后一圈了。”
卫庄拿开自己的手,让她缠完这最后一圈。
包扎完之后,练月去收药箱,卫庄转过身来瞧她,练月恍若未闻,只自顾自的收拾自己的东西。整个过程中,她没看卫庄一眼。
收拾好之后,练月抱着药箱,回里屋去。经过他身边时,却忽然被他扯了一下,直接摔在他腿上和怀里。药箱滚落在地,里边的各种东西都摔了出来。
她斜倒在他臂弯里,他的黑眼睛定定的瞧着她,她忽然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他仍是那么瞧着她,仿佛她脸上有一朵花似的:“卫庄,卫国的卫,庄严的庄。”
“卫庄……”她看了他一眼,真个眼波如水,“倒像是个厉害剑客的……”
剩下的话,练月没说出来,因为剑客俯下身,亲上了她。
像寂寞太久的两柄剑,相交时碰出一点火星子,都能立刻燃起泼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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