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与表嫂们都与她说了好多的吉祥话,孟云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了这些对叠起来的祝福之中,心底最后的理智也被冲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无比的英勇无畏,前路会像她们所说的那样,美好到让人只知道不断地笑,笑完了又有点想哭。
喜娘搀扶着她走出自己的屋子,一路去了前厅跟父母拜别。
身上的喜服层层叠叠,精致繁重华丽无比。每走一步,身上穿戴的金饰都会碰撞发出声响,喜娘就着这声响也能说出一连串的吉祥话,借以让孟云娴放松心态,不要紧张过了头。
可是孟云娴却想到了别的。
这样的路程,她好像还走过一次,上一次这样走过去,是在自己的记名礼上。那一日,她是抱着离开这里的心情走完这条路的,这条路之后,就是一个人的路。
而这一次,她依然是要离开这里,可是这之后的路,再不是一个人。
正厅坐上,孟光朝和田氏早已经坐在上座,等着女儿前来拜别。从内到外满眼的喜庆,让田氏有一瞬间的恍惚,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当年成亲的样子来。
那一日,她欢欢喜喜的穿上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喜服,衣裳的一针一线,都是她对这门婚事的期盼。
拜别父母时,父亲也是端坐在那里,可是素来严厉正经的神情里,融满了不舍的温情。母亲也如她今日一样,哭的眼泪收不住。明明没有走多远,明明想见还能见到,可是经过这个仪式之后,总归是与从前不同了。
初次有孕时,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先察觉出来。她在惊诧与狂喜中明白过来,自己要当母亲了。
可是在这份喜悦中,又充斥着太多的担忧和不安。
她要做母亲了,可是她还有很多地方做好的不好,她害怕自己身上任何一处不好的东西会被带给这个孩子,因为他比世上任何宝贝都要珍贵。就在她陷入这份自己带给自己的不安中无法自拔时,便窝在夫君的怀里哭的伤心。
那时候,她会一点点的将心里的害怕小声的说给他听。
他轻轻的摸着她的肚皮,同样小声的安慰她:“你是第一次当娘,我也是第一次当爹。小家伙会明白的,若我们做得不好,等他长大告诉我们,我们改一改便是。”
她怀着所有的期待等着这个孩子的降生,愿意将自己得到过的一切,翻新再翻倍的给她。
他却颇为严肃的摇摇头,将她抱住:“可惜了,我成亲之时发过誓,此生最宠的只能是你,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她半真半假的生气耍性子,对他软磨硬泡,他求饶似的苦笑:“若生出个男孩子,还是打磨打磨的好,像个姑娘家娇滴滴的,怎么做国之栋梁!?不过若是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姑娘,便好好养起来。你宠着她,我宠着你,好不好?”
她终于露出笑容,又故作不解道:“大夫说肚子里只有一个,又说姑娘又说男娃娃,我一定要生那么多吗?”
他也笑,在她耳畔说羞人的话,逗得她将那些阴郁一扫而光开怀轻笑,他就是这样,用一句一句温柔的开解,抚平着她所有的不安和害怕。
电光火石间,田氏的脑子里想起了很多自己几乎已经遗忘的记忆。
那时孟光朝刚刚上任,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忙的脚不沾地,可是只要知道她不开心,不论多困多累,都会装出精神百倍的样子与她说悄悄话。
他其实是一个极有野心之人,心里有着超出常人的抱负,他也为自己的满腔抱负不遗余力的去努力。就是这样一个人,会亲自跟自己的弟弟学做一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小木剑,小木马,雕花臂的小摇鼓,可是他做的一点也不好,还被她笑话,在朝堂上恣意潇洒的人,却在给孩子做玩意的事上局促又笨拙。
他一直很宠爱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抛开郑氏的事情不谈,他的耐心和细致都用到了极致,可是有孕之后,他其实并不似从前那样毫无原则的宠着她,那些强势的安排和坚持,不仅仅是对她的照顾,也是对孩子的照顾。
然而,在以为失去了这个孩子的那一刻,她忘记了这近十个月里他所有细小而无声的付出,抹杀了他所有身为父亲的期待,又因为郑氏的事情,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排斥的心。
她曾厉声控诉这个将自己疼爱入骨的男人不配做父亲,不配做夫君;她曾毫不考虑他的感受,断言他从未真正理解孕育一个孩子的心情,她甚至断言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丧女之痛,她沉浸在痛苦里,所以要将原本想把她拉出去的他一并拉进来,和她一起痛苦。
他们曾经都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有着无限的期许和展望。
可是天意弄人,他们所有的期许,都无从实现。
田氏的心头忽然猛地疼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孟光朝。
他真的老了。
细细追溯起来,好像从云娴离开的那一年起,他就迅速的衰老起来。他再也没有了从前潇洒恣意的模样,也不如从前那样干练受宠,斑白的鬓发,和脸上渐渐深邃的纹理,这些她从来不敢想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老态都一一显现了。
孟光朝注意到了田氏的眼神,也转过头来看她,露出一个令她心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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