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惜人不像树,死了,就不会再发芽了。
洛涓默默吃完饭菜,主动帮二伯母洗碗。
二伯母虽然尊称她“二小姐”,但并没有像老宅那些无灵根的亲戚一般对她恭恭敬敬,宛如仆婢对待主人,见她主动要洗碗,就笑着高高兴兴让她洗了。
洗完碗,天色已经黑了,雪也停了。
二伯母说:“我们家没有客房,只好委屈二小姐住书房了。”
洛涓点点头。
书房在东厢。
二伯母手执银烛,领了她进去,才发现和平常的书房很不一样。
因东侧整个做成一间厢房,所以地方很大,几乎比正厅还大。
说是书房,书并不多,只有一小排书架,一个宽大案几,一个琴凳上摆了一张七弦琴,地上零落几个大蒲团,所有这些,几乎都缩在南面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其余都空着,只有北面墙上挂了几件兵器,西边靠窗有张贵妃榻。
二伯母见她诧异地看着北边墙上的兵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我的,我家是武修,族中都习武,以武入道。”她又坦然道:“我没有灵根,不过将来未必不能入道,所以日常勤练不辍。”
这是洛涓第一次听说没有灵根的人也有入道的可能,不由很是诧异。
不过那是二伯母的家传之学,她也不好多问。
心中却感叹:难怪二伯娶了她,果然能嫁给修士的凡女都是不一般的,手中总有那么一两样特殊的长处。
更难怪二伯母有些傲气,甚至不愿意去老宅过年,忍受别人的歧视。
她由衷微笑道:“真好啊,二伯娘是武林高手么?我舅舅也会武功……”
若是舅舅没有灵根,是不是也能尝试以武入道?
这个世界真讨人厌呢,人的高低贵贱竟然要以灵根来判断,舅舅在她看来,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好都强都努力,若是他没有灵根,一辈子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洛家这些宵小之辈压在他头上……
就算自己有一天真的能摆脱蜘蛛活下来,甚至成为一个法力强大的修士,能够保护他……
可舅舅他愿意被别人保护吗?
到底意难平啊……
想着想着,她不过十三岁的心脏里,便充满了翻江倒海的难受。
那是充斥着悲凉、无奈和愤怒,翻滚到头也无处宣泄的难受……
“真的有人曾经没有灵根也能以武入道吗?”她轻声问。
戚薇薇低头看着这个叫她二伯娘的小姑娘,漂亮的小脸微微仰着,一双形状完美的眼睛里灵光潋滟,一边脸颊上却横亘着挤挤挨挨、令人恶心的脓疮,叫人不由自主转过眼去,不忍猝睹。
她克制了自己,没有转开眼神,避过那块地方,微笑着柔声说:“有啊,只是不多罢了,我家先祖便是以武入道的,这上千年来,族里也有那么几个没有灵根的成功了的……”
然后便看见小姑娘眼中一亮。
宛如黑夜中骤然被点亮的远方灯塔。
带着波涛与寒夜的温暖和希望。
她不知道,小姑娘心里正在想:只要有人能做到,舅舅必然也能做到。
只要有人能做到,舅舅必然也能做到。
洛涓心里汹涌的愤怒突然之间平息了,好似狂风突然息止,静谧的大地上悄然抽出青草的嫩芽。
抽出希望和微微的欢喜。
那是我的舅舅,他什么都能做到的。只要他没有中途死去,就不可能做不到。
而我,也不要这样就死去。
不会就这样让宁氏如愿。
我是舅舅的外甥女,我也一定可以做到……
十三岁的洛涓一直被杀意追赶,虽然始终在强自冷静应对,实则浸泡在仓皇、恐惧之中的心突然便定了下来。
那一路上身子微微的冷意和颤抖,连二伯娘那么温暖美味的饭菜也没驱走,此刻突然中止。
她抬头朝二伯娘笑了笑,道:“那太好了。”
戚薇薇看着小姑娘自己朝贵妃榻走过去,昏暗烛光下小小身影令人心怀怜惜,抿嘴笑道:“我给你拿铺盖去。”
她去库房找了上好的丝绵被褥,铺在罗汉榻上,让小姑娘来摸摸,问她会不会冷,对方摇摇头,说:“谢谢二伯娘,不冷,被褥很暖和。”
她说:“那我回去睡了?”她想问她会不会害怕,又想起这小姑娘是灵根优秀的修士,已经修炼了好几个月了,自己这么问,恐怕太失礼,便没有问出口。
小姑娘说:“好的,二伯娘。”顿了顿,又说:“二伯娘,夜里如有声响,你不要出来。”
洛涓本来不想那么说,显得很突兀似的,又有点自以为是的幼稚。
若二伯娘是个孱弱妇人,更是会被她吓着,后悔收留她。
可她看着对方的笑容,看着她给自己铺床的背影,回味起她做的饭菜,突然间有点担心。
如果宁氏的人真的今夜来夜袭,她不希望连累她。
之所以认为宁氏的人会来袭击她,一则是因为祖父他们突然间纷纷外出过于各种巧合,可能是为了动手做的安排……二则是洛涓分析,宁氏的话未必能全然取信于祖父,且她事后也怕得罪祖父,所以她要做的,肯定是想趁祖父他们不在,尽力催化金灵蜘蛛,把生米煮成熟饭。即使不能让蜘蛛这几日就孵化出来,也会让她进入无药可治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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