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站进了人堆。她询问排在身前的阿婆,前面卖的是什么。阿婆告诉她,这条队伍排的是糖果。
“同志,能借我些糖票吗?”一个女人凑近林蔓怯生生地问。
林蔓回身打量女人。
女人年纪很轻,至多不过20岁。穿一身绿色军装,缝红星的帽子下,扎了两条麻花辫。她的脸圆润白皙,与现在满街人营养不良的消瘦蜡黄不同,她的双颊上有一丝饱满的健康红润。
“你想要多少?”林蔓掏出糖票,粗粗一算,只有5张。
女人脸羞得通红,难为情地说道:“今天出来得急,忘带了。我家在外地,回去一趟得大半天。你能不能借5张给我,回去后,我一定寄还给你。”
林蔓轻笑,一口答应了下来:“好,我叫林蔓。”说着,她把手上的糖票都给了女人
女人长舒了口气,接过林蔓递来的糖票,自我介绍道:“谢谢你,我叫魏小雨。”
从买糖的队伍出来,林蔓又钻进了另一个队伍中。
“阿姨啊,这条队排的是什么?”林蔓询问。
一个“革命头”的中年妇女回头道:“前头都是糕点,有糕点票吗?没有可不能买。”
林蔓点了下头,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往前缓缓地挪动。
柜台前营业员称重称得缓慢。队伍大多数时候停滞不前。大家闲的无聊,便与周遭人攀谈起来。林蔓有意无意地听着。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中,多是谈论自家孩子的工作。
“阿拉尼子(我儿子)现在沪西重工上班,四级工,一个号头(一个月)工资60块昂尼。”谈起儿子,阿婆的语气中难掩自豪。
一个排在队伍后面的中年女人不屑:“这有什么,阿拉尼子刚被五钢厂招去做技工,也是四级工,工资一个号头70块昂尼。另外还有津贴。”
“呦,工资待遇伽好(这么好)!还招宁伐(还招人吗)?都有撒要求(都有什么要求)?”一个穿藏蓝布工衣的男人听动了心。四级工有70块钱?还不算津贴。这么好待遇的工作哪里找啊!他家儿子中专毕业,条件不差,兴许也能被招去。
阿婆蔑视地看了眼中年女人,抢话道:“五钢厂不是在江城吗?北的不能再北的地方。听伐少宁刚(听不少人讲),那里冬天时光,会把人的耳朵冻掉。”
穿藏蓝布工衣男人一听五钢不在上海,立刻改了口风:“呦,外地啊,那可不能去!工作调动到外面,连户口也要去了。”
中年女人不服气,咬了咬牙,强辩道:“你们懂什么,那是支持国家重工业建设,不怕苦不怕难,响应国家号召!”
阿婆冷笑。穿藏蓝布工衣男人凑近了阿婆,一个劲地打听沪西重工的待遇,以及有没有能调进去的门路。
排队的人们互相使了眼色。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户口一旦出去,再回来可就难了。工资再高有什么用,一辈子都是外地人。
中年女人撇了撇嘴,胸口堵得慌,愤懑难平。
她岂会不知道上海户口的精贵。奈何他们家成分不好。父亲是国民党大将,已经逃亡香港。母亲是清朝王爷的后裔,道道地地的封建主义余孽。两样加起来,让他们家的日子分外难熬。
儿女寻不到好工作。因为成分问题,工作即便找到了也没法转正,薪水连一级工都拿不到,只能领学徒工的18块钱。一家子七八口人,几个18块钱能做什么。
听说,江城是片荒瘠地,没什么人愿意去。为了奖励有奉献牺牲精神的好青年,那里的工厂招工,向来不问家庭成分,且会根据工种技能,给出极好的待遇。尤其是上海这样大城市去的人,他们还愿意补贴多一份的津贴。
为了生计,她只好牺牲大儿子去江城了。大儿子已经答应,到了那里,每月会寄50块钱回来,另外,那边的地方粮票,也会想法换成全国粮票一并寄来。
想到家里每月会多笔收入,中年女人胸中的气闷不由得舒缓了许多。她不再纠结刚才口头上的失利,挺起了胸,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中年女人与阿婆等人的对话,林蔓皆暗暗地记在了心里。她本想落户在白秀萍家。可现在看来,那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办法。
一来,户口簿上,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口粮,大舅小舅一家的阻力估计不小;二来,白家成分不好,她进来以后,恐怕很难找到一份好工作。
这样一想,倒不如用白家做中转,想法去江城更好。那里工资待遇不低,且是她所写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对于那里的情势事态,她可以游刃有余地趋利避害。等到改革开放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借上钢厂改革的东风红利发上一笔。
林蔓终于排到柜台边了。
条头糕、黄金团、定胜糕……林蔓看得目不暇接。她无法抉择,每样都买了几个。营业员将其包在牛皮纸中,盖上三阳南货店的红章,绑上了细绳,递交给了她。
拎着糕点,林蔓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不料迎面撞上了魏小雨。
“糖票还你,大白兔奶糖卖完了,营业员说整个上海都没有了,最快要两个月才能到货。”魏小雨难掩失望的神色。
林蔓收回糖票,轻笑地问:“怎么?你急着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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