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阳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宋母踱步屋内,艳羡地打量城里人住的屋子。老旧的雕花红木家具,褪了色的真丝被单,垂着左摇右晃钟摆的挂钟,都是她见也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相比起他们的自如,站在一旁的张兴国、辉辉和张振业、丽丽倒更像客人,怔怔地看着宋母和宋向阳,不知所措。
“姆妈,铺床的褥子呢?”宋招娣搬了梯子架上阁楼,想饭前先把母亲的床褥铺了。
白秀萍恍然大悟来人是亲家,忙帮着安排道:“招娣,等饭后收拾也来得及。到时候,让振业和你弟弟打地铺,把床腾出来给你和亲家母睡。”
宋母不悦:“我儿子怎么能睡地上?”
“那……”白秀萍冷不防宋母的态度,一时语塞。
宋母继续说道:“我都安排好了。姑爷和招娣打地铺,向阳一个人睡床。”
何梅冷笑:“老人家,您安排的可真好!儿子女儿都有地方睡了,那您自己呢?”
“我凑活睡阁楼就好了。”宋母回道。
这下轮到白秀萍不悦了,立时黑了脸:“阁楼有人睡了,我外孙女在上面。”
“她还没走?”宋招娣惊讶地问。
“小蔓生病了,公安同志给她续了临时户口。”白秀萍没好气地回道。宋招娣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她全看在眼里。
宋招娣无可奈何,只得改劝白秀萍道:“姆妈,要不然你把你那张床让出来。我妈腰不好,得睡舒服些,你跟我和振业打地铺!”
屋里的人,除了宋母和宋向阳外,全被宋招娣自觉理所当然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连张振业都听不下去了,气得质问宋招娣道:“我妈身体也不好,凭什么你妈睡床,我妈睡地上?”
“姑爷,你这什么话?我女儿生了儿子,可是你们家的大功臣。”宋母看不惯张振业的态度,“怎么,你是不是仗着祖上是有钱人家,就歧视我们无产阶级?”
宋母的一顶大帽子下来,张振业立时收了口。旁的白秀萍等人也不敢再多说话,都生怕被带上资本主义毒草的帽子,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位老人家,你们进城开了几天的探亲证明啊?”阁楼上忽的传来林蔓的声音。
林蔓本不想插手白秀萍的家事,奈何宋招娣太得寸进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宋母语塞:“什么探亲证明?”
“妈,没探亲证明,公安会遣你和向阳回去。”宋招娣心虚地轻声提醒。她本来的计划是先赶走林蔓,再让宋向阳来上海,只要没人举报,弟弟能在上海待好一段时间。但凡五钢厂录取了他,那么其他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可谁承想,计划从第一步就出现了错漏,林蔓居然没走。
身为《春田》一书的作者,林蔓确定九元山爆炸案一事后,全国各地对进城人员审查收紧,普通的探亲证明根本开不下来。因此,针对宋母和宋向阳一定没有合法手续一点,她继续发问。
“现在上面查得严,公安会经常来查户口。一旦他们来了,问你们要临时户口,你们打算怎么说?”林蔓轻笑地问。
“小蔓,打小报告可不是一家人该干的事。”宋招娣阴了脸。
林蔓唇角微扬,笑意更浓:“小舅妈,难道只有家里人才会举报?你想想,梧桐里的街坊可不少,保不齐有哪个起了疑心去和公安同志讲。”
“那怎么办,我弟弟还要参加招工呢……”宋招娣猛地想起邻里也会互相揭发,指不定真有个好事的人去举报,立刻急得面色煞白。
林蔓从阁楼里探出头,对下面的宋招娣盈盈一笑:“给你出个主意!露台上有个花棚,勉强够藏两个人。这样,也就没人知道你们的存在了。如果你母亲和弟弟要办事,可以天不亮的时候偷偷出去,等到半夜没人时候,再偷偷回来。”
“住花棚?不行!我儿子可不能受这种罪。”宋母恶狠狠地瞪了林蔓一眼,这小丫头可太狠了,居然赶他们去睡那种不是人住的地方。
“妈,这确实是个办法,向阳要是被遣送回去,进厂的事可就泡汤了。”为了弟弟的前途,宋招娣咬了咬牙,不甘心地规劝母亲道。
宋母本想争辩,但一听会影响儿子进厂,语气立时软了:“真有这么严重?”
在宋母看来,儿子进不了厂,那户口就不能跟进城。这可是老宋家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宋招娣点头:“以前有过这种事,邻居举报,从老家来的人马上就被赶回去了。”
“情况严重的话,还有可能抓你们进监狱哦!”林蔓趴在阁楼上,嫌事不够大地添油加醋道。
宋母被彻底吓到了,顾不上宋向阳反对,急着让宋招娣赶快带路去花棚。
花棚是个狭小的窝棚。解放后,再没人在里面种花,因为那是带有资产阶级情调的东西,被严令禁止。于是,棚子便彻底荒废了,破烂不堪。
宋母和宋向阳躲进去后,除非参加招工考试,两人不敢踏出棚子半步。宋招娣每天偷偷上楼送饭。为了避人耳目,送饭的钟点不是夜深人静,就是天还没亮的时候。
“我真是不孝女,居然让他们住那种地方。”宋招娣心疼母亲和弟弟,屡屡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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