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有人暗暗生出想法,之后怀疑的声音就像是火星进入森林,顷刻间就有了燎原之势。
要取得他人的信赖很难,要摧毁却再容易不过了。
“来路不明,说不定……”
“生的这般美艳,怎么会看得上安倍家的小子?”
“无利不起早。”
“看她生的孩子,白发蓝眼,这怎么会是人类?!”
待安倍晴明渐渐能够记事起,耳边尽是这样的窃窃私语。
他被其他孩子扔过石块,额角留下了一块不明显的伤疤;没有人愿意做他的玩伴,其他孩子都被父母耳提面命要远离狐妖。
可安倍晴明并不觉得自己孤独。
他还有母亲。
母亲会给他做好吃的甜糕,会为他裁衣裳,会吹着他受伤的额角要把痛痛吹走,会为他念诗,会给他编草蚱蜢……
他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说母亲是“狐妖”,明明她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他们定是污蔑。
不过,反正他们也对他不好,他也不想要他们,母亲就是母亲,他只要母亲就好了。
小小的孩童小气地记着仇。
还有让安倍晴明不理解的。
当母亲牵着他的手去集上的时候,周围的大人的纷纷露出恐惧厌恶的眼神,连平素凶恶的屠户都险些拿不动刀,惹得安倍晴明暗暗发笑。
可即便周围的人这样明显地避开葛叶,葛叶却还是那副淡然微笑的样子,慢慢地牵着安倍晴明走,视那些明显的恶意为无物。
周围人辱她,谤她,贱她,恶她,而她面不改色,从众人之中穿行而过。
连牵着安倍晴明的手,也是极稳的。
孩童仰头看着母亲,得到了一个轻柔的微笑,也只有这个时候,安倍晴明才会隐隐约约感到,母亲和他们不一样,可究竟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某一天。
那天葛叶像往常一样哄着安倍晴明入睡,晴明睡不着,却因为想母亲早点休息而闭着眼装睡。
等到幼童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葛叶又为他理了理被子,才起身要离开。
不知为何,这一次晴明却有种没由来的心慌。
就好像,母亲离开之后,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他打心眼里不相信这个预感,可实在难以入睡,便起身,想要去寻母亲,证明这心慌意乱来得莫名其妙。
可他寻到的,却是放下少妇发髻,穿着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衣服,像是未嫁少女一样,站在门口的葛叶。
“母亲……?”
孩童清脆的声音让葛叶回过头来,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走过来抱起他用无奈的语调问他“怎么不睡”。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孩子,不言不语。
冷月如霜,衬得月下的女子越发不似真人。
见葛叶这副样子,安倍晴明的心,更加慌乱了。
不安像是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孩童脆弱的心理防线,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说着安倍晴明不愿去想的猜测——
母亲不希望他此刻醒来。
可是,为什么?
他多想大声问一问母亲,他知道,只要他问出来,葛叶就一定会回答他。
就像往日里他问葛叶的无数个天马行空的问题一样,母亲总能详尽地为孩子解答。
可他不敢。
他隐约间感受到,如果他开口问了,那些过去他所不明白的事情都会大白,但遮掩真相的雾散开了,剩下的会是什么呢?
他不愿改变现在的生活。
就像平时一样,母亲陪在他的身边,不好吗?
他努力想要看清葛叶此刻的表情,在如水的月光中,院子里的竹柏的影子落到葛叶的身上,让她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明。
为什么不动?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
心中的不安最终被天然的依赖压下,安倍晴明迫切的需要扑到母亲怀里,用真实的触感击碎眼前的幻影,证明他的一切想法都不过是子虚乌有。
在安倍晴明动之前,葛叶终于有了反应,她一如往常的,慢慢的,走向了安倍晴明,最终在他一步远的跟前站定,也只是在那一步的距离停下,再无寸进。
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安倍晴明看清楚葛叶的神情,那是如同她从众人的谩骂声中走过时一样的淡然。
安倍晴明从未觉得他和母亲之间的距离有那么远,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母亲……”
孩童稚嫩的嗓音里混杂着显而易见的颤抖,这是雏鸟对亲鸟的呼唤。
安倍晴明伸出手,想要抓住葛叶的衣角,而葛叶只是低低地叹息:“晴明,你不该起来的。”
孩童伸出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
葛叶的声线不是普罗大众所喜爱的如汩汩流过的山泉一样,又清又软的,而是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像是羽毛从心尖扫过,这也是安倍晴明认为最好听的声音。
而此刻,他最喜爱的声音却诉说着他不想听的话语。
“晴明,他们说的没有错。”
“我是狐妖。”
“我因缘而来,如今当日之缘已尽,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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