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赶忙推门走了进去,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
只见项冲身上缠着几根纱布,模样憔悴不堪,一双眼睛才勉强能睁开。
“师兄。”
“海月,师兄真不想走啊…...”他费力地吞咽着什么,唇边却不断地往外溢着鲜血。
海月听见这话,原本硬憋着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她赶忙侧过脸去狠狠地擦去泪水,一边用手帕轻轻拭去项冲唇角的血迹。
“师兄,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海月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
项冲的眼睛里始终黯淡无光,宛如已经死去多时的人。
“来,拿着这个。”
海月接过他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一块小小的令牌。
见她接过去,项冲的眼睛里像是隐隐有什么希冀,却立刻又落了下去,闪闪烁烁,不知何意。
“海月,我们这些年,始终行走在刀尖之上。今日的败局,虽难以接受,却并不算是意料之外…...我们这一路,到底还是走得太顺了……到头来,还是要蒙此劫难……可是你需得记住,这绝不能是白狼的覆灭,你…...明白吗?”
海月含着泪点头道:“我明白。”
项冲艰难地点了点头,合上了双眼。
“月儿,我……想睡一会儿。”
海月点了点头,为他轻轻盖上棉被,走出了房间。
项冲原本合上的双眼在她离去的时候陡然睁开,目光里闪过极为痛苦的神色。倘若方才跪在他面前的是项宁,他大可放心地去了。可师父膝下如今徒留这一个小师妹,他就是死,也终究无法安心。
众位师伯和伙计们站在门口,见海月出来,模样像是要说些什么。海月递了一个眼神,带着他们走到楼下大堂之中。
“师伯,师兄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师伯摇了摇头,道:“那两支箭穿过了肺叶,恐怕……”
海月没再哭,只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二师兄呢,二师兄去哪了?”
“项宁失踪了。原本他是跟着队伍往回撤的,但走到一半才有人发现项宁不见了。”
海月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希望:“也就是说,项宁没死?”
众人点了点头,道:“可他若进了沙漠深处,恐怕……也凶多吉少。”
海月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轻声道:“大伙儿还没吃东西罢,我去请掌柜的招呼厨房做些吃的。先坐下歇歇。”
她话音刚落,只见大堂后头有个女子的身影翩然走出来,正是鬼卿。鬼卿脸上没了先前的笑容,却依旧不失亲和:“姑娘快歇着,我早让厨房熬上肉粥了。若缺什么旁的东西,只管跟我要。”
她这一突然出来,倒将海月吓了一跳。不过眼下海月也顾不得许多,便向她道了声谢。
鬼卿笑着应了,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她却陡然转了个方向,径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坐到了桌案前,迅速地写下了些东西。透过窗外的熹微晨光,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亲和的神情荡然无存,徒留凌冽微寒。
即使如海月和景唐那般谨小慎微,种种迹象却依旧没逃过这个洞烛幽微的女子。
表面平和的景象之下,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三日之后,项冲还是因为伤势过重离开了人世,追随着他的师父和另外九十五个兄弟师伯而去。
海月靠在床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床铺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一行清泪慢慢滑落脸颊。
这一切像一场梦,一场她现在就想醒来的噩梦。
后来这些日子里,陆陆续续又有数十具遗体被拉到城外的胡杨林里下葬。
那是所有在夜战中身亡的镖师们。
海月穿着孝服,一张年轻的脸蛋被风吹得有些粗糙,还有几丝泛红。她站在墓前,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百座隆起的沙丘。
因为条件所限,这些新墓甚至没有石碑,只有一块块木牌代替。
檀香的青烟徐徐升起,散在风沙里不着痕迹。
“跪——”老三那厚重而有力的声音响起,充斥着无比的悲伤。他的脸上有许多细小的皱纹,背也有些佝偻。可他面色肃穆,仍然像年轻时一样倔强。
“父亲……”海月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着,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这十多年许多次想要开口唤出的称呼,最终还是没能让他亲耳听到。
众人闻言,都微湿了眼眶,更有些哽咽的声音。
他们大多都来自贫寒人家,有些人甚至出身奴籍。
是项元德把他们带回祭酒,授他们武功,教他们德行,带他们走镖游历。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而言,项元德不仅仅给了他们一个不愁温饱的家,更给了他们在这人间遗失已久的尊严。
没错,项元德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一个往来不败的战神。
可如今,神死了。
他苦心经营二十余年,这支曾经在江湖威名赫赫的白狼镖队,此时像一帮萎靡不振的逃兵。项字大旗和白狼镖旗靠在一旁的树上,旗帜无力地随风飘荡,像海面上无人掌舵的船。
项元德门下三个弟子,大弟子项冲,紧随着他的师父去了。二弟子项宁,自从混战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而这最小的弟子,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娃。从没有人想过她能挑起白狼的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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