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沅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不肯和我说实话。”
采薇的眼神微微黯然,却强笑道:“我怎么没和你说实话了,我不适合做什么大丫鬟,在小厨房做事挺好的,还能跟着娘子学手艺,真的挺好。”
年清沅定定地看着她:“哪怕你味觉甚至不如一般人灵敏,哪怕你要花更多的功夫才勉强能学到封家娘子的一招半式,这也算好吗?”
采薇苦笑道:“果然,你这般聪明,早就看出来了。”
年清沅看着她,没有说话。
虽然采薇有意掩饰这件事,但她在小厨房吃过几次采薇做过的汤食,虽然模样上都无可挑剔,只是味道咸淡都有那么些不对。年清沅的味觉分外敏锐,自然能察觉到不同。
采薇低声道:“没错,诚如你所说,我天生味觉不如一般人,即便是学做菜,比不过采芹她们,更比不得你。所以跟着娘子这些年,也只学到了些皮毛。但除了做这个,我也不知道学别的什么好。”
“清沅,我不瞒你说,曾几何时我也想和你一样,想办法赎身出府,重归自由身。只是出了府去,又能如何。外面的世道,谋生何其艰难。我不是自夸,只是你我的容貌,在府中小心做事尚且还能保身,出去了只怕招灾。我幼年便家破人亡,如今外头也没有半个亲人,出去了仍是无依无靠,还不如你好歹有母亲……”
说到这里,采薇顿了一顿,“不,如今只能说一句何婆子了。”
年清沅低声道:“我听人说你被卖时年龄已经不小了,难道从前的事情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若是还记得,我也好替你寻一寻父母。”
采薇摇了摇头:“别为我白费功夫了。能卖来京中的女孩子,九成都是外省的人,想要找到亲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我早已家破人亡……”
年清沅叹了口气:“我观你容貌言谈不俗,想来以前也是正经人家出身的。若是你父母泉下有知,你沦落至此,必然会为你难过的。即便没了父母,总归也有其他宗族亲戚吧。谋生的事情总归是有办法的,你再好好想想。”
采薇鼻头一酸:“没有的,什么都没有了。清沅姑娘,不知道你可曾听说过前些年闽中发的一场大水。我本是闽地大户人家的女儿,那一场洪水把整个城都冲垮了。我的父母与幼弟都在那场洪水中丧命,宗族中人也几乎死伤殆尽。我死里逃生捡了条命,后来为了给家里人下葬,我自己卖了身。起初我也是被卖过别家的,只是因为不听话,又被主家卖了出来。人牙子见我长得好,便一路把我带到了京城。合该我运气好,赶上当时沈家开府,我便进了府里来。”
“你说的可是隆庆年间的那次?”
采薇点点头。
年清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周幅员辽阔,疆土广袤,几乎每一年各地都会有旱涝之灾。若是采薇说的是别的,年清沅或许不一定清楚,但采薇一提起闽地,年清沅就想了起来。
隆庆帝晚年时闽地曾发过一次大水,几乎把大半的城池都冲垮,化成一片汪洋。百姓死伤无数,而后又因为当地官员救灾不力,引发了时疫。天灾**,导致百姓流离失所。
后因有人上下勾结、中饱私囊,以至于百姓无赈灾之粮,不得不易子而食,析骸为薪,其中惨状,令人闻之怆然。
年清沅想了想,语气缓和恳切道:“既然你不愿意在檀书身边做大丫鬟,那你可否愿意到年府助我一臂之力。”
采薇其实心里早有预感她回如此说,但是真的听到了还是不免微微动容,涩声道:“你若是因为见我可怜,就不必这般大费周章了。我……我其实留在小厨房里也挺好的,娘子的手艺我虽然学不到十分,但学个四五分也不至于日后饿死,你不必这样。”
年清沅叹道:“甘草、青黛,你们站远一些,我这里有些体己话要和这傻丫头说。”
甘草、青黛二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走开一段距离。
待她们退下,年清沅才转过头来对采薇真诚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采菽采芹二人就不可怜了吗,这满府为奴为婢的人就不可怜了,我为何不对她们说这话。”
采薇正欲开口,又听年清沅叹了一口气道:“你道我如今被年家认了回去,如今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想把你要过去,是小姐发了善心,可怜你这个丫鬟,我却只以为是一个在别处举目无亲的人,想回来找个能说几句知心话的人。”
采薇讶然道:“年府的人对你不好?”
年清沅故意露出几分郁郁不乐的神色:“倒也不是。只是你想,我毕竟离家十几年,如今又重新回去,哪有那么容易就消除隔阂了呢。年府虽然处处都好,但我原先不过是个小丫鬟,哪里住的惯,心里只想找个人能说说话。可府里的丫鬟要么是年家的世仆,再不济也是被调教过一段日子的。唯一一个小丫头是从沈府过去的,不过是想攀着我得几分好处……我从前只有你一个好友,如今自然也是想着你的。可你却这样想我……”
说着她脸上的神色愈发楚楚可怜。
采薇不由得慌道:“是我的错……倘若你不嫌弃我粗手笨脚的话,我随你去便是了。等回去我就和娘子说一声,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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