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沅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抖了一抖,随即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茶盏放下。
“我如今也做了母亲,自然知道一个大人,尤其是奶娘丫鬟之流,想要害死一个不懂事的小婴儿有多容易。掀了被子,或者不开窗,或者多灌吃食,即便是再怎么好的孩子也都经不住这番折腾。想来我家姑娘小时候也没少受过这样的苦楚,慢慢地身子越来越差。虽然侯夫人疑心,但奶娘一口咬死了是婴儿体弱,又受到了惊吓,所以才会这样。”
年清沅一边听着,一边只觉得手脚发冷。
如今再回想起温韶那次教训完奶娘之后对她所说的话,只觉得恍然如梦。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既然这样,那为何你家姑娘还活了那么久?”
年轻妇人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曾得知,只能推断,或许是那位奶娘中途良心发现,也或许是她实在不忍心再这样造孽。姑娘六七岁大时,她就自称身体不好,去侯府城外的庄子上休养了。后来偶尔回来几次看我家姑娘,我看她的模样,也不是全然没有情分在的。”
年清沅冷笑一声:“你接着说下去。”
“夫人一直疑心我家姑娘不是她所亲生,但看在两人眉眼相似的份上,也不好深究。直到后来,她终于按捺不住去对那奶娘严刑拷打,这才得知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女儿并非亲生。”
“奶娘畏罪自杀,可永宁侯府的那位夫人却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她本就气量狭小,从前在府中时,下人都对她十分畏惧。得知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欺骗之后,心中的恨意可想而知。”
想到侯夫人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年轻妇人只觉得齿冷。
虎毒尚不食子,即便不是亲生的姑娘,也在跟前看了十几年,能下得了那样毒手的人,世界上能有几个。
年清沅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蹿了上来:“她做了什么。”
那妇人长跪在地:“夫人对我家姑娘恨之入骨,竟也不顾从前十几年的母女情分,想致她于死地。然而姑娘虽然病弱,但也不至于突然暴毙。为了避免别人起疑心,所以夫人便命令我家姑娘身边的人一同下毒。那毒是慢性的,下在茶水里,下在日常所食的糕点里,甚至是下在熏香之中。日久天长,毒性越积累越深,到我家姑娘十五及笄那时,已经积重难返,药石无医,连床都下不得。”
说到最后,她的表情带上了几分颓然:“最后的结果,想必夫人您已经知道了。我家姑娘本就病重在床,后来侯府被抄家下狱,姑娘也被关在了监牢之中,头一日夜里便去了。”
年清沅紧紧地盯着她:“她买通了什么人,你又是怎么得知这么多的?”
年轻妇人叹了一口气道:“我家姑娘身边当时连我在内,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除了我之外,想来应该都被夫人买通了。我当时自然是不知情的,是后来她们几个东窗事发,被沈大人查出了端倪,我也被一同关押起来审问当年的事情,才知道了许多往事。”
“自始至终,你当真都不知情?”
年轻妇人苦笑道:“若只是我家姑娘身边一人出了问题,我自然不会被糊弄过去,但谁能想得到,一时之间竟然是除我之外所有的大丫鬟都出了问题,她们心照不宣,互相勾结,我又能如何。我和她们贴身照料姑娘,想要下手的机会太多太多了。更何况那毒并非急性之药,不容易被人察觉。我同姑娘一样被蒙在鼓中,若非后来沈大人察觉到端倪,只怕我还傻傻地以为,我家姑娘真是因病而亡的。”
“若是夫人要问为何当初她们不连我一起收买了,我也说不上来什么。或许是因为我和其余丫鬟不一样,她们大多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只有我一人是姑娘怜我身世凄苦,将我从外头捡回来的,自然心里更向着我们家姑娘。只可惜我到底还是这般没用,没能及早发现端倪,这才让我家姑娘白白丢了性命。”
说到这里,年轻妇人泪如雨下:“只是我不明白,到底主仆一场,姑娘待她们素来不薄,她们怎能如此狠心。这其中但凡有一个人肯泄露一丝半句,姑娘就不会这样早就去了。”
年清沅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她当时本就体弱多病,又因为和卫国公府的婚事悬而不绝,处境尴尬。身边的丫鬟若一直跟着她,只怕前程也好不到哪里去,故而她们心里早就有了这种担忧,只是一直不曾说出来。
温夫人虽然性情偏狭,但管家的能力还是不必说的。那些家生子父母兄弟的性命、前程都掌握在她的手里,而且得知了温七并非侯府之女,那些人的动摇不足为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而如今,因为沈端砚的插手,那伙背主的婢女们早已得了她们应有的下场。
可再回想起初醒之时,她曾经因为担心温家在西北颠沛流离而辗转反侧的那些日夜,还有她因为认亲之事而心怀愧疚之时,年清沅只觉得这一切仿佛是莫大的讽刺。
她一直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松开,声音平静道:“好了,既然事情你都已经说清楚了,便下去吧。”
年轻妇人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张和温七十分相似的脸,心里百味杂陈。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不由得开口道:“夫人,恕我多言,我家姑娘早已长眠于人世,如今应该都已入了轮回。夫人才是与沈大人此生此世长相厮守之人,民女人微言轻,但也盼着夫人能与沈大人恩爱偕首,直至白头。”
52书库推荐浏览: 青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