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砚这一次没有笑,只是淡淡道:“陛下这几年愈发不成器了。”
三年的时间,八王爷死后,他仿佛彻底挣开了压抑已久的天性,愈发放诞起来。他非但没有长成一位励精图治的青年帝王,反而越来越昏聩。若说小皇帝傻,那也不尽然,这三年来他对付大臣倒是愈发有了心得,只是整日忙着和自己的臣子勾心斗角,正事却没做几件。其余的时间就是沉溺享乐,不是扎在女人堆里,就是看侍卫们打马球、修建豹房。御史上书了几次,都被他扔了奏折。
而沈端砚这个昔日太傅的劝谏,小皇帝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表面上的恭敬下隐藏着几分不耐烦。
这让沈端砚不禁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先帝驾崩前的叹息。
他曾一眼看出这个小儿子不堪大用,所以安排下种种后手。从前沈端砚想着,即便这位陛下不若先帝那般聪明颖悟,但至少他勤奋刻苦,能听得下群臣进谏,假以时日,也能成为一代明君。不成想到了今日,这些得力大臣反而成了小皇帝纵情享乐的后盾。
年清沅听着也叹气:“你这话也就在家里说说,再进宫可万万别摆你那太傅的架子了。”
沈端砚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却还是点了点头。
年清沅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我今日倒是见到了太子。皇后娘娘说,太子如今也到了开蒙的年龄,是时候为他延请师长学习了。”说到这里,年清沅不免为之一叹。太子与阿榴一般年龄,比他们家阿榴还要小五个月呢,这么小的孩子却要开始读书了。可小阿榴还能日日赖床,得年清沅去三请四催了才肯起。
“先前陛下和我提过此事,让我看看太傅的人选。”沈端砚淡淡道。
年清沅眉头微微一挑:“可皇后娘娘的意思,似乎是想让你再来当一回太傅。”
不过看样子,小皇帝怕是不会点这个头了。
这几年小皇后一直有意和沈家亲近,但沈端砚为了避嫌,只能一再退避。小皇后只好退而求其次,屡屡召年清沅这个沈夫人进宫陪伴,明里暗里的示好之意显而易见。沈端砚虽然没说,但年清沅总觉得,皇后的示好隐隐透着些许不对劲,但怎么个不对劲法,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沈端砚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平静道:“皇后无论怎么想,是她的事。如今陛下还正年轻,还没到时候。”
年清沅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只怕以小皇帝目前这荒淫无度的模样,怕是会比他们想象的还早就到了谋算后路的时候。上一次宫里举宴,她进宫见到小皇帝,看到他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浑然不像十**岁如旭日初升的少年人。
然而沈端砚说的对。
只要少年皇帝一日没有真正倒下,还轮不到其他人争夺的时候呢。
……
皇宫之中。
秋日的天空总是格外寥廓高远,汉白玉砌成的重重台阕之上,便是巍峨雄伟的皇家殿宇。若是站在这上头往下俯瞰,让人只觉高处不胜寒。
而这样的场景,小皇后已经见过许多次。她身处皇宫,数年来日日夜夜都住在这里,对这样的景色屡见不鲜,却还是屡屡为此驻足。只因每当站在这里,她都回想起当年皇帝登基时,她作为皇后和他并肩走至最高处的场景。
风很大,吹得她的袍服衣角猎猎作响,仿佛下一秒整个人都要凌空飞去。
身旁传来太子稚嫩的嗓音:“母后,小心。”
她一转头,看到年幼的太子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轻轻拽她的衣角提醒。
他今年不过才三岁大,但却生得一副小大人模样,言谈举止努力做出个大人样子来,浑然不知自己这样实在天真又可爱。
小皇后心头顿时涌上无限爱怜,俯身摸了摸爱子的小脑袋:“好了,母后知道了。咱们回去看弟弟,好不好。”
出生不久的小皇子如今还在襁褓之中,没有人敢随便抱他出来。即便是小皇后自己出来散心,也不敢带着他。
太子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她拉着,走下重重台阶。
身后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跟上。
太子的小手柔软,被握在小皇后的掌心里捂得温热。
这是她十月怀胎,躲过无数阴谋算计拼了命才生下的第一个孩子。那年的小皇后因为温清语的进宫而方寸大乱,对许多阴狠龌龊之事都是一知半解,以至于生太子前后受了不少苦楚。万幸的是,她的麟儿健康平安,聪明颖悟。三年以来小皇后也成长了许多,才能在群狼环伺的后宫抱住了她的爱子,让他得以平安成长。
然而只有这样,还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
凤仪宫里的夜越来越寒冷漫长了,更漏沉沉,许多个夜晚她辗转反侧,时常无法入睡。虽然她正年轻,又有宫人教她如何保养,但小皇后还是觉得,自己正在一日日衰朽枯竭下去。
想到这里,小皇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重重台阕。至高处空无一人,只有寥廓的天宇和巍峨的宫殿,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身旁的太子不明所以地问道:“母后?”
稚嫩的嗓音唤回了她的理智,小皇后回过头来,对太子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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