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Karl。
他伫在书架前, 一侧的肩膀被阳光笼罩。光线映得那身藏蓝色的西服微微发亮, 亦刺得我的视野朦胧。
喧嚣仿佛在这里平静下来, 我那颗异想天开的心也随之沉淀。
他专注地看书, 一本刚出版的学术刊物。
他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书页翻动时,匀称的手指曲起,骨节清晰有力,手上皮肤白净, 积蓄着沉稳的力量。
感受到我的注视,他转过脸,安静宛如深潭的墨色眸子撞上我的视线。
那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被这位安静,甚至过于安静因而显得远淡疏离的男人吸引住了。
我不禁脱口寒暄以掩饰窥视人的尴尬:“你是这所大学的教授吗?”
仿佛这个问题有点让人为难,他过了一秒才回答:“现在不是,但也许将来是。”
就在我奇怪得不知如何接话时,他低声淡淡反问:“您是Cohl Frank ?”
“我是Karl Hofmann Hsiao。我读过您写的文章《超对称粒子和暗物质模型》,希望往后有机会和你交流。”
Karl Hofmann Hsiao!
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是理论物理圈子最知名的“贵公子”。但我没有想到这位贵公子居然第一眼认出我,而且准确唤出我的名字。
后来的事不是秘密。Karl那天见过我之后和穆勒教授单独相谈,最终被破格聘任为柏林大学天体物理研究所终身教授兼副所长。
至于我,我未及知晓这个决定时,已然选择留在柏林大学。
没想到这一留就是六年,也是颇不容易的六年。
无数个日夜里,我和Karl把呕心沥血研究的理论模型推翻、重塑,甚至是共同署名的文章也不是一经发表就得到国际会议的认可,而是被质疑、再被质疑。
我们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幸而Karl有异于常人的冷静和耐性。每当我思路太开阔做不到细致严谨,每当我情感充沛有太多得失,Karl的沉稳都给予我足够的配合和支持。
曾经希望自己一鸣惊人的想法,在这六年的合作中慢慢沉淀下来。我的内心越来越从容,平和。
只是这一次,当得知被提名普朗克奖章联合候选人,我实在压力极大。而我一旦压力过大,神经衰弱的老毛病便会发作……恰如很多著名的科学家患有精神疾病,我也如此,否则也不会导致现在的纰漏。
真希望能够来得及挽回。
不过,不论最终是否得奖,我都会看淡得失。惟希望自己和Karl多进步一点,把那些悬而未决的课题多解决一点,才算是为基础物理做出微薄的贡献。
……
大抵太疲惫,我终于勉强睡着,但是也没睡着多久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父亲问,他之前问我的问题有无答复。
我回忆了许久,方才记起父亲曾经问过的问题:我在设计椎间盘假体时,有没有考虑腰椎间孔的特殊性?
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腰椎间孔是神经管的出口,在解剖学没有明确的边界。如此一来,腰椎间孔的孔径和面积并不是恒定不变,而是随着腰椎的运动不断变化。换言之,腰椎做前屈、后伸、侧弯、旋转等动作时,椎间孔或扩大,或缩小,从而挤压假体。
但是挤压假体的程度如何,以及挤压假体产生什么后果,医学临床上没有界定,实验也从未涉及,我并不清楚。
我只能建议父亲先开始测试。等到测试有结果,我们再商榷。
父亲察觉到我呼吸不畅,问我是不是哮症复发。我本想含糊带过,父亲却对我日夜颠倒无休无止的状态表达不满。
也对。在父亲眼里,我没有女朋友,也从不和异性约会,总是和Karl形影不离凑在一起做学问,就算是工作狂,在某些方面也有些违背人情常理。
我无奈地笑了,和父亲简单道别便挂断电话。
我尽量集中注意力勘正文章错误,但始终难以投入。Karl感觉到我的不对劲,淡声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医院有些问题。
Karl知道来龙去脉,微微颔首说不急一时,往后有空他会帮我想想办法。
我闻言抬头,仔细看一眼对面的Karl。
平安夜已至,年轻男女都在约会。只有他和我留在冷清的办公室,和枯燥无趣的理论打交道。
我静静地凝视他一会,用不经意的口吻问他一直很受女性欢迎,为何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相识六年,我俩从不谈论私人感情。首次谈到这个话题,我以为Karl不会回答,没想到他一边替我做勘误,一边漫不经意反问:“你呢?你也一直是一个人。”
我吞吐,Karl抬眸看我:“莎夏喜欢你,你知道吗?”
莎夏,是那个有着漂亮脸蛋,性格又可爱的波兰女设计师。
莎夏究竟喜欢谁,我不知道,反正她有事无事常来柏林大学接近我和Karl,甚至听说我们提名普朗克奖候选人,便发挥奇思妙想设计了一枚精致的领针送过来——至于确切送给谁,这又是无解之谜了。
我沉默许久,忽如其来开口:“万一莎夏喜欢的人是你,你会和她交往吗?”
Karl以为我在闲谈,不假思索摇了摇头:“我对女性不感兴趣。”
“那便是对同性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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