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父亲太年轻,不知道他们后来为了争夺我的抚养权,撕拉争扯,也耗费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沈如磐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低淡平静,如同闲谈别人的故事,仿佛多年的单亲氛围已经将她的感情磨平,仅仅是不带情绪色彩地叙述。
“我一直不喜欢德国,哪怕曾经在柏林比赛,拿到了最宝贵的世界冠军,也依然不喜欢这座阴郁的城市。然而无论我多么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柏林桥上的风景如此美丽,难怪会柔软父亲和母亲的意志,让他们情不自禁想要谈情说爱。”
萧与时一直默然倾听,是想给她倾诉空间。听到这里,他不苟同地说:“不要悲观。无论感情结果如何,伯父伯母至少真心相爱。”
“我没有悲观,我只是觉得相爱总是简单。相爱之后,想要维持天长地久的关系,又实在太难。”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萧与时心平气和回答:“没错。我如果爱上一个人,也会想和她天长地久,不舍分开。”
这是沈如磐和萧与时第一次讨论感情。她闻言转头瞧他,他亦回眸看过来,和她对视。
他的面容隐藏在朦胧的月色里,神色难辨。沈如磐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宽慰她,还是单单交流他自己的爱情观。
她顿了顿,顺着话题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意识到问题问得突然,她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你们专业人士总是很忙,难免和另一半分开甚至不常见面,你该怎么办呢?”
“忙归忙,喜欢一个人总能抽出时间陪她。”
“漂亮话谁都会讲,当心说到做不到。”
被她揶揄,萧与时张口欲言,又止。
晚风伴随着施普雷河的湿润拂过面颊,格外凉沁,能让沈如磐感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便在这时,萧与时开口:“你抬头,往南边星空看。”
沈如磐不解。
“在双子座以南,大犬座以北,有一片庞大的星系云团。那是无数恒星的诞生地,又因恒星诞生时发出炽热的红色辉光宛如一朵盛放的玫瑰,被称为宇宙的情花。”
“我以为,恋人间的分别总是难免。当我思念心中所爱,抑或心中所爱牵挂我,我们仰头看一看星空,或许能够从中得到安慰——毕竟人心浩瀚如宇宙,不论彼此分开的距离是公里还是光年,爱慕一个人的情感总是可以跨越距离,得到共鸣和延续。”
他的回应是理性的,偏偏这种理性冷静的回应,有种乌托邦似的浪漫主义情怀,不像出自她认识的萧与时。
夜色朦胧,沈如磐只能借助桥上的灯光仔细打量目视前方的男人。他的五官是那般平静美好,会让她由衷地产生一种和他并不遥远的感觉。
一如他和她尚未熟悉之际,他冒着风雪驱车数小时寻找她的下落。
也如他明明可以不管她,但还是把濒于崩溃的她从机场拉回,带到庄园,温言暖语悉心安慰。
再如很多很多别的细节……
他会抱她上楼,留下来替她按抚疼痛的伤腿;他还会听她发发父母辈的牢骚,和她讲遥远的宇宙,安抚她从未说出口但已然暴露的迷惘困惑。
每件事发生的时机都极其正常,她也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可是终有一天,这些温柔体贴的事情会发生在他和他的恋人身上。
不知怎么了,一想到这些,她的内心忽然不平静。
她尽量把这些“不平静”归结于友情范围内的感喟,努力忽略胸口升起的丝丝缕缕的情绪,友好地说:“你很优秀,无论谁被你爱上,将来肯定十分幸福。”
“你也很优秀,我同样祝福你。”
这一段对话巧了。当年父亲向母亲表白,先恭维母亲杰出优秀,母亲也理所当然夸赞父亲,哪料父亲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两个优秀的人好好交往?”
相同的场景发生在她和萧与时身上,她心有触动,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就当相顾无言的氛围持续下去时,远处教堂钟声蓦地响起。一声一声,清晰洪亮,涤荡人心,远处的夜莺亦纷纷飞掠到夜空。
这大概就是父母定情时响彻天际的钟声。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母亲纠结犹豫,最终硬着头皮约父亲在桥上相见。在教堂钟声响起前,母亲郑重地对父亲说,她有孩子了,如果她选择留下孩子便没有回头路可走。
父亲听懂了话里深意,坚定地向母亲求婚。不论后来的结局如何,至少那一刻,父母是发自内心憧憬未来的日子。
巨大的钟声催得人百感交集,沈如磐的思绪尚未来得及从往事抽离,就在此刻,风声变疾。
眼下不是冷战时期,连接东西二德的火车也已停运,但现代文明产物——轻轨,从桥的远方疾驰而来。
沈如磐的宽檐帽被空气急流吹刮出去,她下意识去抓,脚下没站稳,身体一晃。
萧与时不假思索伸手揽住她。
轻轨持续掠过,疾风吹得她裙裾飞扬。他担心她受不住,问:“你冷吗?”
沈如磐依稀知道萧与时说了什么,但具体内容压根听不清,困惑地反问:“你说什么?”
他又重复遍,她仍然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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