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这两年也没过去财大气粗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拔一根汗毛,也能肥死贫苦百姓家。
去岁林家舅舅为了给儿子谋个官老爷身份,特意花了大价钱,捐了个监生的位置。可惜这位表兄算账有一手,读书却读不上的,念了一年,还停在正义堂,与魏祈宁算是难兄难弟。
魏祈宁还未答话,替她收拾桌案的长安就答:“表少爷快别问了,还不是我家大姑娘,出言侮辱了先夫人,我家少爷气不过,同她多说了两句,两人推搡起来,竟把少爷撞成这样!”
因是表兄弟,林进益与魏祈宁交好,故而长安说话能随意些。
“哎,怎么公侯家的姑娘,竟是如此蛮不讲理?真教人望而却步。”林进益浑身一颤,带着脸上的一层肉也抖了抖。
林家一门原来都是相貌极好的,魏祈宁的母亲年轻时也是坊间有名的美人。林进益五官生得也俊,就是养得富态了些,看着憨态可掬。
他的小书童六合也是虎头虎脑的,胖圆的脸上显出困惑的表情:“可不是吗?我家老爷总说,当年就不该让姑太太嫁进侯府,说那些高门贵族没一个好的,可如今说起少爷的婚事,又总想说个官家大小姐,真搞不懂。”
林进益忍不住用折扇的扇骨在六合脑袋上敲了下,没好生气道:“边儿去,少跟这儿瞎掺和。”
他今年十七,初探人事,说起婚娶之事,脸皮竟有些薄。
魏祈宁没嘲他,双手掩在袖中,微微笑了下。
这一笑,竟令林进益有些失神,一是红了脸,举着折扇的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小表弟,生得玉质恬然,只是总冷着一张脸,木讷不语,像只倔强又可怜巴巴的兔子,今日这轻轻一笑,竟让人觉得……冰雪初融,如沐春风,豁然开朗,连庭中葱郁的花木,都失了颜色。
“表兄?”魏祈宁试探着喊了声。
林进益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表弟好生休养,回头我差人,送些上好的补品伤药去府上。”
林家做的是药材生意,在京城开了不少药材行,原来他们总想送些东西时,魏祈宁都拒绝了,今日却一反常态,拱手道谢,更让林进益怔了怔。
魏祈宁明白,林家知道她在魏家的境况,同她交好,仅是因为舅父林德水从前与妹妹感情好,别无他求。
况且,她还打算在林家药铺能买些质量上乘的药材好好调理身子。
不一会儿,几位博士、助教、学正、学录等人鱼贯入内,监生们自觉回堂内,书童们也赶紧退出。
魏祈宁又看了眼方才那青年,三位博士正亲自上前与他交谈,想来的确身份应当极为高贵。
无暇再想,正义堂学正龚劲松已经入堂。
此人四十多岁,当年考中举人后,便屡试不第,只得发奋考了举监入国子监就学,前前后后念了五年才肄业,他能当上学正,凭的全是会看人眼色,踩低捧高的本事。
学生们将写好的功课放置在桌角,等先生查看。
龚劲松手持戒尺,从第一桌开始,踱着步子一个个看过去,遇到写得好的微微点头以示表扬,遇到写得不好的,先掀眼皮看看是哪个,若家世好,便微微摇头,说一句“须用心”,若是家世一般,甚至是民生出身,那一把戒尺便结结实实招呼上去,一记下来,把人手掌打得通红。
魏祈宁坐在座上,微微握了握拳,她一字未写,还不知要挨几下,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不一会儿,龚劲松便行到魏祈宁桌案前,对着她空无一物的桌角不悦道:“魏祈宁,你的习字呢?”
魏祈宁硬着头皮站起躬身道:“先生,学生未完成习字,愿领责罚。”
龚劲松捋着山羊胡的手一顿,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你未做功课?”
国子监向来监规森严,即便权贵子弟,在整体氛围的影响下,也鲜少有不做功课的情况,今日还是龚劲松从教以来头一次遇上,这魏祈宁原来次次考较便都在末尾,如今竟连功课也不做了!
他顿时感到自己的权威遭到挑战,气得涨红了脸,山羊胡吹得一翘一翘,声色俱厉喝道:“未做功课,该罚十下,你可认罚?”
那戒尺是上好玉石做的,比普通木质戒尺结实,打下去更疼上数倍,平日先生惩戒学生,顶多三五下,此时要打十下,魏祈宁那张无甚血色的白皙脸颊和瘦弱的身形,着实让人捏把汗。
林进益在旁听着,他平时虽怕学正,此刻也赶紧道:“先生,祈宁不做功课,实则是因他受了伤,身子弱的缘故,定不是有意的!”
龚劲松回身狠狠瞪了林进益一眼:“你那字也如春蚓秋蛇,怎还有心思替他人说话?”
他说着,又上下打量魏祈宁一眼,目光在她额头处暗红色的伤口停留一瞬,便又被怒气掩盖:“魏祈宁,我瞧你尚能行走读书,有伤可不是不做功课的借口。今日若不罚你,难以服众。你可认?”
魏祈宁伸出双手,低头道:“学生认罚。”
龚劲松将她领到中庭,当着六堂所有人的面,开始一下一下的打。
六堂内上百双眼睛齐齐望着这边,有的鄙夷,有的不以为然,有的幸灾乐祸,还有的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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