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幕的房子登上二楼向西眺望,不过十几里就是刘兰芳之前居住的桃山,再近一点,四周丛林环抱,不时可以找到野兽的踪迹,城中少年时常呼朋唤友出没其中。
这是刘定找到的新地方。作为家里小有钱财的布商之子,这就是他拿出来的诚意了——一座离城墙不过几里,方便照看的带院子的两层小木楼。其前任主人正好搬迁入城成了他的邻居,他就便宜把它买下来了。交给苏幕时很是得意。
苏幕起身,先去取水梳洗作男孩儿打扮,又用眉笔把眉毛画成两条宽面,然后走到厨房的土灶前揭开锅上的盖子,拿出一盘杂面馒头端到桌上,默默和水吃了。接着是洗衣、晾晒、洒扫……一切收拾好,临出门前叫醒刘兰芳,喂她吃完早点,再喝一杯助眠的水,看着她安安静静地躺下,苏幕才转身出去。
这时才听到此起彼伏的鸡鸣,天大亮了。
苏幕走进刘娘子的屋子,一片寂静,师父还躺在床上。屋子四周散放着中剪、大剪、板尺、插针包等等工具。各种布料凌乱地堆放在桌上、椅子上。
新徒弟按规矩前几年只在师父手里做事,师父不传技艺,但这刘娘子就是刘定的姑姑,她可以叫声姑奶奶。
姑奶奶大方,只要苏幕每日里来做些杂事,就愿意传授手艺。这个师父是苏幕自己找的,刘定带她来时路过这里,不过顺嘴说起自己有个姑奶奶作裁缝,正好和你们住在一条街,以后可以来拜访一下。
这拜访也就是套话,姑奶奶之前因为婚姻之事与刘定爹大闹了一场,又借着去富人家里做事就此搬出家门,两边早已不相往来,只是刘定姐弟幼年受她恩惠,路过时偶尔来看一看罢了。他哪里能想到苏幕会用自己侄女的身份马上上门拜师,后来知道了,虽然最终同意了,还是好一阵不痛快。依他的想法,苏幕最好是啥也不做,只踏踏实实待在家里照顾好姐姐就可以了。
苏幕进来先不做声地向床上的师傅行个礼,即使无人注视,她的动作还是一板一眼,优美得体。有次刘娘子醒来看到,惊讶极了:“你不必这样,我不在乎这些……”苏幕当时正色道:“君子慎独,我虽不幸托生女胎,然亦心向往之。”
刘娘子无言以对。她周围哪里有人这样说话呢?刘娘子到底年轻时出入过富贵人家,略明白一点苏幕的意思。当时她没有说什么,但从此看苏幕时时常有惋惜之色,待她也更加精心。
苏幕只作不觉。
默默收拾了屋子,又摆好早饭。刘娘子没有早起的大嗓邻居,自己又有晚上点灯读话本的习惯,这会儿还在床上酣睡。苏幕临走时行礼表示拜别,这才悄悄拉上门出去。
苏幕回了家,开始清点刘定上次来访时剩的铜钱。此地虽多有让人堵心处,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生活方便,买菜可以直接去邻居那儿,又便宜又新鲜。只有像是酱、醋、糖等等加工产品才需要进城。
今日就是进城的日子。
流寓此地已经一年了,大有定居下来的趋势。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苏幕每日里看着眼前的光景,先前的小姐脾气渐渐不剩多少。她是以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又生性聪慧堪为苏福、蒋悦的骄傲,原本是个爱表现的性子,每到一处人堆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证明自己是最聪明的一个。如今一番磨砺,她几乎倒了个过儿,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闪烁着两只琥珀眼,向别人投以惊讶、憧憬的目光,想办法以此低价买些生活用品以便攒些钱,每天打的最大的战役就是歼灭心里的羞耻感。
母亲蒋悦看到,一定会大声斥责我没有她所谓的风度吧,哈,她反正也再看不到了。
苏幕打了二两醋,小心地护着不让行人冲撞,路过朱记糕饼的时候难得有些犹豫,步伐刚一拖沓,招呼声就来了:“小孩儿,要不要来几块核桃酥啊?今早新做的核桃酥,咬一口还掉渣呢……”
也许我还是没适应现在的身份。暗自感叹一声,苏幕没有忍住诱惑:“只买一块。可以吗?”
店掌柜招呼她进来。
苏幕踏进去的时候,从门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说了是她自己跑的,我是谁?你是谁?小爷还需要编话来诳你么?”
与他同行的人却十分不客气:“我自然不算什么,在您面前连个屁也不是。但您驳的可是春姨的面子,她老人家在李千户、宋千户等人面前的体面你也知道。虽然我们做的是皮肉买卖,但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在她面前算个什么呢?”
“你说得好听,都道贵人事忙,那婆娘若果真如此阔气,哪里会把一岁前的旧事记到现在?”
“这是两码事,你莫不是以为寻个差事躲出去一年就能没事了?春姨事先给你的银子……”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油纸包,抬头,掌柜催促道:“五文。”
过了一年,苏幕经事更多,先前还不时会因为情绪激荡而陷入自我恐吓的循环,现在被掌柜一打岔,马上从刚才的打击中冷静下来,除了从腰间数出铜钱的时无名指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几乎可以说一声神色如常了。面对面的掌柜接过铜钱时姿态悠闲,怕是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孩子的冤家就在门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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