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给她套好衣服,让她躺下来。苏幕已经大汗淋漓,“前世孽缘。”
脚下的影子已经越缩越小,快正午了,计划的事一件没做,还因为剧烈的体力消耗十分饥饿。苏幕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来,心里不能说不郁闷。
休息了一会儿,缓过来了一点,还要吃午餐,又实在不想总是往返这个有死人酣睡在侧的地方,苏幕站起来,缓缓走往歪斜的马车车厢,在几个关键的连接处用力挥砍镰刀。
数息过后,苏幕双手反搭在重伤的女孩的胳肢窝下拖着她往自己的屋子走,背后,原本还有个大致形状的车厢已经沦为一片废墟,下面掩埋着侍女的尸身。
对不住了,我年幼,也实在没有功夫让你入土为安,你将就一下得了。
日暮,女孩在浑身上下的剧痛中醒过来,一醒,张口就要水。
苏幕不在。
北面的山顶上,风吹的苏幕发丝翻飞。她不像女孩,逃难路上还穿着花笼襦裙,此时一身上衫下裤的褐色麻衣,踏一双木屐,别无他物。
北望城墙,一片茫茫不可见,但足够了,离这儿最近的西郊村已经起了大火,火势猎猎,以往苍翠的植物是现成的火把,如同醒目的火炬,昭示这里发生的惨剧……
苏幕稍微寻思一下也就明白了,她将消息传遍全城,那参将岂有不知之理?他,或者其他蛮族的奸细这么两面一沟通,索性将时间提前一天……她定定地望着西郊,如果她没有听见那个消息,是不是会死在这场大火、这次劫掠中?
苏幕忽然自嘲一笑,人家不会知道,所有人知道的都是刘珍珍,即使死了,她也会被当做刘珍珍发现,谁知道苏幕呢?只怕张岳为了隐瞒自己办事不力的事情,早将她列入流放损耗之中,现下苏幕早已经成了死人!
夕阳缓缓下沉,苏幕的脸在暖红的辉光中显出与她年龄不搭调的寂寥。
回到住处,女孩已经惊慌许久了,一见苏幕就用埋怨的目光看着她。她生的丰满,不客气地说就是有几分痴肥,之前又满脸是血。许是在苏幕不在时努力地用手擦拭过脸,没有镜子又动作不便,这会儿下巴上还有血色的擦痕。
苏幕有些惊讶:“你的眼睛也是浅色的…”
失血过多,女孩一张脸都是白的,嘴唇发干起皮,只有眼睛还闪着光。她的琥珀瞳细看颜色较苏幕要再深一些,但在一片浅黑、深褐中也是难得的了。
苏幕就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冥冥中那股命运的力量。
难道上天让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一刻救下你吗?
女孩的嘴唇一张一合:“水……水……”
“你等等,我给你取一些。”
女孩这会儿还躺在地上,苏幕也束手无策,她踏上木桩,双手撑着窗框翻过去,小心地试探着另一个木桩的位置,踩在上面了才松开手,找到自己的竹筒,在屋子左侧的石凹内打上一杯水。这石凹是天然而成,上头缝隙处涌出的水滴所致,下面还有个小洞漏水,本来是山体凸出来悬在空中的一块石头。上面的凹陷被刘定当初挖大成粗糙的半球体,这样里头永远有干净的活水。墙角处还挖了一条小小的正对着漏水孔的沟渠,一直通往屋外。
苏幕又原样艰难地翻身出来,扶起女孩,将竹筒悬在她嘴上方,缓缓从里面倒水,直到女孩摇头才停下。
女孩应该是骨头受了伤,右腿不自然地折着,左手也怪异地垂在一边,其他还有头上的伤,背上的伤……这些都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明知她不会好,苏幕也懒得多此一问“你好点了吗”,苏幕问心无愧,已经尽了能力帮她了。她翻身坐在女孩身边,手边摆着竹筒。
明月又一次挂上天空,依旧是一张冷脸。
两人静静看着,女孩突然问:“无人来寻我吗?”
“我也没有走远,要找早来找了。”苏幕说话时双眼还盯着月亮,她不想看旁边那张必定失落的脸。
有什么好失落的,家人总会离开你,有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谁知未来有没有第三次?总之靠谁都是一场空,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们放弃你,你不妨也埋葬他们,然后手一甩,头不回,顺顺利利地往前走。等在一个地方,期待命运像狗一样来舔你的手掌心,哈,苏幕流放路上那半个多月就这么盼望着,结果呢?如果不是她自己救了自己,差点真进了哪处勾栏,那可就真不知到时候是什么玩意儿狗一样来舔她了。
晚上实在寂寥,或许是月亮的神奇作用,苏幕也有些感慨,慢慢地给女孩讲了自己的经历。当然,是隐去这几天报信的作为刘珍珍的经历。苏幕这个名字的往事,这一生,她谁都不会说。
女孩静静听着,也是自怜身世,又受到了氛围的感染,也轻轻说起自己的故事。
她的琥珀眼里也倒映这一轮明月:“我出身苏家,对,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苏家。说来好像我的命很好,比起有些人来说,的确如此。然而大家族聚居在一起,不是每个子孙都出色的,不出色的,别人就看不见了……我爹爹就是这样一颗黯淡的星子,他是那一代的第五个孩子。几个哥哥都很出色。他大哥,就是我大伯,成了这一代的族长。爹常常说,一家只能有一轮明月,好像他的玩物丧志,他在外面的荒唐都是为了家族一样,哈……”这声轻叹,有嘲弄也有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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