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子的光景看进眼睛,蒹葭苍直觉得他师傅只能在他面前那样子猖狂,碰着明方了,倒没了气焰,窝囊起来了。一群蚂蚁,黑压压爬过,在心脏上撕咬。恨不得把这嗫人肉的在指间挼成渣滓。
“是你!是你害的”蒹葭苍爬起来,指住生灭,简直目眦尽裂。
那生灭这才瞧见了,蒹葭苍胸口子上一团黑气。他并不顾蒹葭苍指住他骂,三两步上去,一掌拍在蒹葭苍的胸口子上。那黑气倒是给镇住了,蒹葭苍也一口黑血呕出来,晕倒了过去。
天黑了之后,村落里又燃起了红油灯。那低伏伏的枯黄草搭的小包包屋子,立在山头上看下去,直像坟墓。
露如霜站在山头上正发着怔,想起来蒹葭苍紧抓她手,大钳子一般钳住不丢。那份温存像一只小匣子,把他们两个一齐挜进去,照着一点酽酽胭脂落日,吃醉酒的样子。
那个男人满脸酒气,把个酡红的酒糟脸凑上来贴她的脸颊,铁锈气的酒味把她也给熏醉了。他拿手来拥住她,在那小小窄窄的匣子里,仿佛要永远下去。
露如霜想着,脸上一档子热烘烘上来,人字式的刘海下面暧昧的热,她浴在那蓝色月亮当中,忽然有了踏实的感觉。
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把她惊醒了。
露如霜回过头,见到是蛟尧,遂笑了笑,道:“你瞧,这月亮将满了”。
蛟尧过来擒住她指月亮的手,吓唬她:“月亮婆婆会下来割耳朵”。露如霜听了,竟是一怔,她从不有见过蛟尧这般温柔。愣了一愣,把眼睛、嘴角笑起来,道:“月亮上不是嫦娥么,怎么就是老婆婆了”。
“你就要成仙了”蛟尧把她手握在手里,她恍惚起来。“这样轻”露如霜不小心喃喃出来。却给蛟尧听着了,问道:“什么‘这样轻’?”。
露如霜心里一跳,她竟然在想蒹葭苍,在心内打起比较。这样一个转念,她看不起自己来。
只将头一低,扭着脖子,斜侧着一张脸,默默笑道:“将满不满的月亮,天底下,我也说不出来……”。
蛟尧听着,虽不明白露如霜究竟再说什么,倒也不深究。只盯着她笑:“待你有了神魂子,你那心上缺的一角也就圆满了”。
露如霜听说这样,把那生灭记将起来,冷笑道:“怎么可能圆满,被剜了的心再长不出来了,我不过不用死了”。
“不用死就好了”蛟尧笑道。
露如霜听说,看过去,蛟尧脸上熠熠的神色,心里想道:“他今天挺开心的。”。
正想着,忽给蛟尧一抱。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拥她。兴许是觉着终于给了她新生,却并不清楚她到底要什么。露如霜有些抗拒,下意识要推开他,给忍下来了。推开他?把他惹怒了又怎么?她又不傻。
她得靠着他。
他俩个一齐上坡,脚下软软的青草,天边跟着将满的蓝月。唧唧的虫鸣,低伏伏亮红油灯的茅草屋。
并排着走,露如霜倒觉得头一次,很陌生。仿佛重新认识蛟尧,不想到他还可以这样默然可近,拿眼睛头瞅了他几眼,倒有一时候两个人眼光撞上了。蛟尧笑问:“你看我作甚么?”,露如霜只轻轻细细笑着,摇摇头不要回答。
再走了些时候,她倒像是些什么,猛然醒悟,被自己吓到了。她才觉到,自己究竟可以这样坏,起先还在山头上想着同蒹葭苍一同挜进小匣子里,蒹葭苍拿酒糟脸热烘烘地贴上她自家的脸子;现下居然这样和蛟尧传情。
她在心里鄙夷自己,实在受不了,要证明自己现在活着,把手伸出去一把抓住蛟尧。
蛟尧吃了一惊,疑惑道:“怎么了”。
露如霜松开手,摇摇头,笑了一笑。他两个继续要走上去。
到了山洞了,天边的蓝月亮却看不见了。
第20章 第十九回:晚来阁九尾狐逃生,寒冰牢蒹葭苍落难
那长街一块石板一块石板铺下去, 照在艳红灯笼下,长街两旁皆是一排下去高低不齐的木阁楼。长街一两棵梧桐树, 那叶儿炭黑,吹了风跌下地上去。像一只只黑漆漆的老人家的手掌, 苍老得皱皱巴巴,没了水分,去摸那冰冷冷的石块地面。最后一次探触这个人世。
夜里长街也是一条红光永亮,那两旁屋檐下依次坠着的一小只一小只灯笼,像一个个蛊媚人心的伎伶,艳红冷怆。抱着偎着一把把枇杷,把脸贴在上面, 蜷曲一个身子,缩成一只只灯笼。
潮潮下起雨来,地洼里汪住水, 倒映出整个红街。那晚来阁也倒在里头。
晚来阁的房间像一只只小匣屉子,某一间把窗户半敞着, 窗扇下掉了盏碗大的红灯笼。那灯笼倒是蹊跷, 似乎是一只长圆柱灯笼打中间砍掉, 只有一半。半只灯笼下端,是十二根银灯架子缠红布制的。那十二根灯架子末端弯成勾,每根套一丝红线, 过后红线拢成一股,打了个节。便是一柄金丝绞银钩做的提灯笼把,遂将那红线拢的节挂上去, 便是那盏灯笼的模样。灯笼里是一个高脚银灯盏,灯盏中黄澄澄的油,一根草纸捻的灯芯,昏红的焰豆子在风雨里快要灭过去。
长街下面忽然跑过一个鬼影子,后头黑白无常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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