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遇。”扶苏不轻不重唤了他一声。
陆翎猛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六位掌门已经走了。
“……师兄。”他有些赫然,顿了顿才说道,“反正师傅点了三十个人随我一齐来,都是任师兄调遣的。”
扶苏瞥了他一眼,坐下后提笔蘸墨,开始批复军中送来的军务,一面写,一面淡淡说:“方才是在想纪晚意?”
纪晚意三字像是一柄锋利的刀,直直插进了陆翎心口。他嘴中尽是苦涩之意,张了张嘴,他才勉强微微一笑,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提她做什么?”
到最后,他知道的,也只有纪晚意这个化名,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曾知道。
从前的种种真心,都像是孤零零的笑话一般。
“清遇。”扶苏的目光从堆在桌上重重军务后露出,精准与陆翎对上,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含着一点幽幽的无情,“若真是在战场上遇见纪晚意,你当如何?”
午后的天幕依旧是沉沉的,日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变得暗淡,从书房打开的小窗中散漫落了进去,颇有些了无生机。
书房刹那间静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扶苏已经处理好了刚送来的那堆军务,然后才听得陆翎的声音缓缓响起,其中甚至有些苍凉。
“家国面前,唯有大义。”
陆翎想,如果真在战场上遇见了纪晚意,他会动手的。
窗外,天逐渐暗沉了,像是在酝酿一场小雪。
整个上阳关的人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事奔波,搬运石料声,修缮城墙声,龙虎营操练声。
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落下,染白了上阳关的墙头。坐落在江南边界的落月崖,远远望去,山尖凝着一点不化的白。
朦胧的月光幽幽笼在沧海台上,照着一萧,一桌,两坛酒。
箫声似朦胧夜色下无边雪野的,染着冷清的月色。
墨卿吹得随意极了,不求格律,兴之所至。
一曲终了,她放下长萧,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酒是冷的,带着一点不散的冷冷酒香,喝着就暖了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墨卿喝得时快时慢,偶尔长眉蹙起,目光往向幽远的夜幕,不知在考虑什么。
不知何时,一道修长的影子斜斜映在她身旁。
墨卿握着银酒樽,已有些醉了。平日里眉眼间的冷清散去几分,多了几分烟雾笼罩的迷离,眼尾微微一挑,带出了几分似醉非醉。
“教主,饮酒伤身。”
十七像一道影子,逆着朦胧月色,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向来冷清无波的声音低了几分,倒显得有些柔和。
“十七,这些年你后悔过没有,当初跟我回了落月崖。”
墨卿还记得第一次见十七。
在十六年前冬天,她八岁,墨无涯带着她去南疆拜访故友。
那时候大弈与匈奴已经议和六年,匈奴蠢蠢欲动在边疆滋事,而中原大旱,百姓流离失所,流水的银子从国库花了出去,收效甚微。
正值南疆苗族叛乱,说好的军粮迟迟没有送来,十七的叔父梁廷奉命镇守南疆,在粮饷匮乏的情况下浴血奋战三个月,最终马革裹尸。
直到城破,苗人屠城,朝廷依旧没有派来半个援兵。
恍惚间,十七看着朦胧的月色,又忆起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
他父亲为大奕战死,母亲病逝,被叔父收养。梁家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而朝廷又是怎么对他们梁家的?
那夜,主城的青石大道被浓稠的鲜血染红,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偶尔传来一两声微弱的呻吟,低低的像是在控诉这不公。
女子被玷污后绝望的哭号,婴儿凄厉的啼哭,与老人的哀泣,久久回荡在夜空。
守城大军奋战至最后一刻,用鲜血洒满了城墙。
在他即将被羽箭射中那一刻,他的叔父扑过来将他一把推开,声音又轻又低,似有刻骨的恨也有浓浓的不甘,最终化为了一声悲叹:“孩子,活下去。这个朝廷,不值得我梁家卖命。”
再然后,他被叔父的亲信抱着逃出了城,被苗人一路追杀。
最后亲信也死了,只剩下他。
墨卿便是那时遇到的十七。
也许是被少年眼中那种同归于尽的决绝所吸引,她拔刀相助了。
两人不过半大少年,哪里应付的来几十个追兵,最后还是墨无涯觉得不对赶过来收拾了残局。
墨卿气还没喘匀,就朝他喊道:“看你穿的盔甲,你是个小将军?”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中满是木然,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与丧失家人的痛交织在一起,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不是……”他缓缓摇了摇头,抬腿就要走,一步一晃,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墨卿看他要走,连忙追了上去,少女清脆的声音响个不停,弯弯的眼眸清澈透亮,映着满身血污的他。
“你别走呀,我看你挺好看的,要不要做我的大将军?”
不知何时,雪夜里的云散去了,露出了一弯冷清如钩的上玄月,朦胧的月色落在两人身上。
十七逐渐从久远的回忆里出来,然后朝墨卿摇了摇头,随后极浅一笑:“不曾后悔,属下只愿护教主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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