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未动,他自城楼上从容而下。
他立在她近前,凝视许久,朗然一笑。
长久田间劳作,烈日将她的发色染上了阳光的色彩,她以为他是嘲笑她皮肤粗糙暗沉,鼓鼓腮帮子道:“农家女子不忌烈日风霜,自然比不得你妻妾娇媚”
他并未接她的话,问道:“既到了晋安怎不去找辛夷”
“本是想回龙城去看望梅姐姐的,不想城门被封锁,差点做了刀下鬼”烛心一阵唉声叹气。
鸿烈的语调中半是揶揄半是嗔怪:“这世间再没有你这般胆大的女子,敢只身独闯龙潭虎穴”
她并未提起自己的困窘,他却在她居住的客栈内留足了银钱,军中事务繁多,辛夷也忙于照顾伤患,她独自在这晋安城内,他实在放心不下,命了两名亲随暗中护她。
有时他会想,做个平民百姓也未尝不好。那时候他们住在绿荫巷里摆地摊、挖野菜,每日里听她唠唠叨叨的说着今天赚了、昨天赔了,整日里为了生计发愁,倒不用似如今这般睡觉都得提着三分警醒。
料理完军务,已近三更,他卸下一身戎装,倚在榻上小憩,碰触到窝在枕下的一个小布包,泛起一丝苦楚,将布包掖到心口闭上眼睛,稍稍放松了紧绷着的心弦,原来心中有了牵挂,身体竟会重的几欲承载不住。
昨日闲逛时见到有新下来的黄连木果,烛心便买了半袋子,今日一早跟掌柜借了灶台,想着煮些油汤饭与辛夷送去,再问问龙城内的情形。
从前在龙城时与鸿烈梅姐姐一家人吃过一次,但因为煮制繁琐许久不曾做过了,颇为想念那股咸香的味道。
到了军中远远的看到多吉在驯马,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徐青,等战乱结束了,定要好好聚上一聚。
小将带着她到了辛夷的医帐,帐内拉着一道帘子想是伤者换药用来挡风的。听到帐内有人轻咳,她提着食盒掀帘而入,不想正遇到鸿烈半裸着上身在行针,辛夷却不知去了哪里。
她脸颊发烫,下意识的想要出去,他却道:“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烛心将食盒放下,垂着眼帘问:“你受伤了?”
“旧伤复发,无碍” 他深吸一口气道,“油汤饭?”
她笑道:“难为你还记得,那年做油汤饭用的黄连果是旧年积攒的,这次是新下来的,味道定会更好”见他肩胛上扎的像个刺猬一般,又道,“等辛夷回来拔了针再喝吧”
“这针灸刚扎伤,一时怕是取不下来,昨夜熬到三更才睡下,五更起来批阅军务,直到现在还粒米未进”
他喋喋不休了一大堆,她颇为不情愿的盛了一碗喂给他。
目光落在他撕裂又愈合的累累伤痕上,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所知战事不过书信上寥寥几笔,真实的惨烈境地怕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得。
他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不由得轻声道:“烛心”
“恩?”
他略一沉吟:“油汤饭,好喝”
“那是自然,我煮的东西什么时候难吃过?”
闲话间,辛夷也回来了,见此情形抿嘴暗笑,将银针取下。烛心方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戏弄了。
辛夷接过烛心盛好的饭道:“好香啊!这是什么?”
“油汤饭啊,你久居深宫没见过吧?”
“怎么个做法?回头闲下来我也做给江蓠尝尝”话刚出口,不觉红了脸颊
“将黄连木绿色的果实炒熟、碾碎,泡在水中,等那层油泡出来,滤掉渣滓,加入小米、蔓菁,煮开熬得稠稠的,最是养人”
辛夷摇头:“这费时费力都赶上我炼制丸药的功夫了”
“若是梅姐姐在就好了,不知道此刻龙城内是何情形”她情绪低落下来
辛夷看一眼鸿烈,他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告诉她实情,帝都封锁百姓们的日子并不好过,眼下却并不是强攻的最佳时机,梅姐姐对她来说是这世上最近的亲人,她若知晓了实情定会莽撞行事。
辛夷安慰道:“帝都有月海在,她们定会平安”
军中事务繁多,守卫在帐外接连催促几次,鸿烈方才离去。
烛心将食盒收拾起来,打算回城去,却被辛夷拦下,她道身边缺个人手分拣草药,想让烛心留下帮忙,况且她一个女子虽是男装,独自在这军营中终归有不便的时候,有个人作伴也能帮衬一把!
烛心想,留在军中也好,能早些得到帝都的消息。
辛夷却是另有盘算,她想着找个契机,戳破烛心与四哥之间这层窗户纸,两个人总是这般若即若离,她实在看的心急,况且不日苏延也要到此,想来苏小妹必会同行。
清风夜起,悲笳微吟,这场夺位之战自一个冬天打到了另一个冬天,多少远离故土亲人的兵将都盼望着能早日凯旋,与家人团聚!
伤兵帐内药气氤氲,一场伤寒来势汹汹。烛心将熬好的药汤分发给染了病的兵将们,许多已经病得起不来的只得挨个灌下去。
她把靠在角落咳得撕心裂肺的护军半扶起来,他面颊赤红滚烫,唇瓣干裂的渗出血来,烛心慢慢将汤药送下去,将麻布拧干为他擦脸降温,一时竟觉得这人好生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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