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弱了下来,回头望去见她正将矮坡上的黑叶子野菜捋到斗笠里去,徐青便立在原处等着她!烛心,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我一直都在,你可明白?
漂泊数载,谁也没有提过要回去的事情,偶尔他也会想,如若当年能再早些表明心意,或许如今他们就像梅姐姐一样过着平凡人的日子。
徐青想起那年大雪他骑马飞身而过,却因为半点犹疑勒住缰绳回望了一眼僵死在路边的乞丐。她缩在杂草之中似是从地狱爬出般衣衫褴褛四肢皆是血迹,他不顾劝阻将调令援军的重任交予他人,只为将她救回这人世间,谁知那人中途叛变归降陇西,他自问有负主上所托,不是个忠于君主的良臣,但却不悔,只因于乱世之中保全了自己所珍视的所有人。
山路转了个弯,现出一所篱笆小院,烛心将野菜晾晒在院中的石板上,正想着去拢柴火做饭。
徐青道:“别忙了,今日带你去山下的酒楼吃顿好的,采买些日常所用之物”
近年来,他每隔一段日子便要离开个三两月,他从未说过在忙些什么,她也没有问过,他们都该有各自的人生道路去走,实在不该牵绊太多!
栅栏门虚掩着,马车慢悠悠的晃荡在山路上,纯净的阳光自林间疏密处投射出一片碎玉,斑驳了这世外似锦年华。
深山寂寂,偶有采药人叨扰,她在这不归山上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的日子,徐青怕她总这样独居下去要得了失语症,故而过段时日就要将她带到山下去沾染一下红尘气息。
许久不曾下山,她蓦地有些畏惧这市井的人来人往。在马车内呆坐了半晌,徐青也未催促她,美酒佳肴的香味自旁边的酒楼缭绕而来,她吞咽了下口水,还是下了马车,徐青极为谨慎的将车中的幕篱取出为她戴上,他知道这些年许多人都在寻她,他私心不想让旁人找到她的所在。
两人在楼上的雅间要了些酒菜,她取了盏清酒慢悠悠品了一口,笑看着街道旁的榆树下有孩童在跳花绳。那是有一次他们在集市上逛得晚了些,便打算在酒楼打包些吃食带回去,她等的无聊,就拿出车上备用的绳索劈成几股系在一起教附近的孩子们跳花绳。
她望着那棵树上鲜嫩的榆钱一阵出神,那时她靠着荷包里的榆钱槐花,和着冰凉刺骨的雪水,凭着一点要救梅姐姐的信念才勉强自鬼门关逃了出来,而后虽是九死一生受尽万般病痛折磨的苦楚,好在他们都平安无恙!至于那些扎根在心底的仇与恨,就且埋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永不见光亮吧!并非她有多大度,只是不忍心再牵累身边这些挚爱她的亲人!余生不长,日子却总要过下去的,以一人得失去换取岁月长久安宁,她自问是值得的!
徐青为她夹了一块盐酥鸡,轻唤一声:“烛心”
她回过神,灿然一笑,卷起衣袖上手抓了个鸡腿啃。
“这盐酥鸡真是百吃不厌,待会儿咱们回去时再带一只”
徐青道:“此次出门除却一些紧要事外,我怕是要回龙城去呆些时日”
她笑道:“大娘又称病骗你去相亲?”
他无奈一笑,避开了她的眼睛。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年因为我的病拖累了你,我在绿荫巷院子的灶台下还藏着些值钱物件,你去取了出来,让龙城最好的冰人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吧”
原来,她觉得是因为家境不够优渥才不得合意的姑娘。
他不着痕迹转了话题:“梅姐姐的孩子都进私塾读书了,你真不打算回去看看?”
她神情落寞:“已经回不去了”转而又笑道,“那时多亏有你在龙城,不然梅姐姐一家怕是在劫难逃”
“她也是我的姐姐,我自然不能看着她遭难”
“我们三人年少时相护扶持的情意,是任何人与事都不可离间的”
她斟满酒杯虚空一举算是敬他,一饮而尽。
他望着她半闭着眼睛迷醉的笑意,将杯中残酒饮下,等过些时日将母亲也一道接来,她若见到烛心,定是欢喜的。
酒足饭饱,包了只盐酥鸡,慢悠悠走在集市上权当遛食,她掩映在薄纱幕篱下影影绰绰令人看不真切,偶然遇到新奇又喜欢的物件便停下来翻看着入上一两件,买的最多的还是烹饪用的各类调料。
将她送回不归山,又嘱托附近庵堂静修的师太多加照拂,他方才安心离去。
晚间,山中起了夜雨,屋里点了盏昏暗的油灯,引燃一方静谧的温暖。她关门闭户早早缩在被衾里,手中拿了卷神异志怪杂谈细细品读着,翻着翻着眼皮开始打架,又打起精神看了几卷,眼前的字开始慢慢模糊出现重影。
人已睡去,杂谈散在枕边,灯芯猛然跳跃一下,满室都是静寂与黑暗,山中的雨飘飘渺渺的下着,她枕着这一蓑烟雨倒是睡得安然。
一缕光亮引她睁开眼睛,四周是不见边际的水泽却只淹到脚面,她好奇的用脚去踩水下雪白的粒子,发现此时置身之地是一块广阔无垠的盐湖,浮云似起伏连绵的山脉一般倒映下来,一时分不清哪方才是天地。很远很远的尽头有个女子哼着熟悉的歌谣,踏水而来,女子一身轻纱红衣绣金彼岸花,阳光透过珍珠幕篱在洁白的面庞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她眨着微蓝的明眸盈盈一笑,旋即又消失在远方,烛心慌忙追过去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突然一脚踏进裂开的盐洞里一身冷汗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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