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是竹思趴在他的床头涕泪交加肝肠寸断一字一句告诉他:你要活着,活着为姐姐报仇。他是活了,依旧如从前,只是眼中再不见暖如艳阳的温和。
他沉默着,眼睑泛出殷红的颜色。
雨慢慢停了,天际水洗般的明净,泛出梅子青釉的色彩。烛心收起伞,站了许久双腿有些酸麻,正低着头揉腿,忽听到宣亦温和的声音:“要不要乘肩舆下山”
她笑着摇摇头:“北边这十里竹林被你们买下,南边竹林里盖了好大一座别馆,这样下去往复几年,嵩景山就是你们这些有钱人的私有财产了”
宣亦深沉一叹:“未嫁女子死后是不能入祖坟的,她生前喜竹,我便在这嵩景山买下十里竹林为她修建陵园,不想让她孤魂无依遭恶鬼欺侮”他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是竹心死后,他愿意相信这世间是有生死轮回的。
见他喉间一哽眸中似有氤氲,默默无言一路随他下山。
山脚之下四野空旷,梨花胜雪织成锦云一片。嵩景河岸绿柳依依,游人踏青赏玩,颜色斑斓的纸鸢自由自在翱翔天际。
不远处的草坡上一众孩童在嬉笑玩耍,不知脚下垫了什么,一行人飞快的从草坡上滑下,传来朗朗欢笑声。烛心看着有趣,好奇的凑过去,见孩童脚下是一截劈开的粗壮竹片,竹身一半在火上烤软压平,前端翘起形似雪橇,玩时身子蹲下两脚并拢,双手抓住前端的翘角。烛心细细观察了半晌跃跃欲试,侧目看一眼宣亦,这般疯玩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感想,宣亦淡淡一笑未多言。
一个总角少年自草坡上飞快滑下,重心不稳骨碌骨碌滚到了二人脚边。
宣亦将他扶起,少年嘻嘻一笑顾不上满身的杂草又要上去玩,宣亦一把拉住他问:“你们可愿带着这位姐姐一同玩耍?”
少年耸耸鼻子瞅着烛心问:“你能行吗?”
烛心本性尽露,挑着眉一脸不服输:“拿来”
少年将竹橇递与她,烛心抬眼悄悄望一眼宣亦,宣亦只是淡淡的笑着视线投向倾斜的草坡。她把心一横,既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点小玩意难不倒她。
滑草这种游戏多是未加冠的垂髫总角男儿玩耍,如今一个已然及笄的大姑娘站在高高的草坡上迎风而立,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引得各路游人争先观看。有人击掌叫好也有人觉得这姑娘有失体面,这般不雅着实难堪。
草坡之上女子衣裙飞舞,草坡尽头男子负手而立。隔得太远,烛心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身旁一个垂髫小儿悄声道:“姐姐,不用怕,闭上眼睛一鼓作气”
烛心弯腰对那孩童鼻头轻刮一记:“小小年纪,还懂得一鼓作气”说完踏上竹橇,身子微倾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人群中胆小的女子吓得纷纷以袖掩面,听得有人欢呼复又放下袖子,只见竹橇上的女子笑颜若春光明媚,果然是一鼓作气稳稳落下。
烛心站起来,拍拍手不无得意的问那不服气的少年:“怎样?”
少年不服气:“你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烛心道:“有何不敢?只是我比你年长,纵使赢了也会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周围的孩童哄然大笑,烛心不知他们笑什么。人群中突然有人拉扯她的衣角,烛心回头一看,不正是在屋檐下讨吃食的小乞丐么。
小女孩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姐姐你莫要逞强与他争高下,他是这里有名的孩子王,你赢不了他的”
少年突然怒道:“谁让你这个小乞丐多管闲事的”
小丫头紧紧的缩在烛心身后,口不饶人:“你玩这个多久了?姐姐才玩了一次,你就是明摆着欺负人”
少年还欲辩解,烛心道:“你年纪虽小,却玩的熟练,我们比一局也算不得不公平”
少年道:“好,有胆便随我来”
她倒要看看这少年能玩出什么把戏,宣亦只在一旁笑看着,也不加阻拦任由着她胡闹。烛心跟着少年一路向更高的草坡走去,待少年站定,烛心向下望去坡下的人已经全然看不见,这草坡不紧陡峭且中间还有一处略凹的地势,如若缓冲太快只怕真要摔个人仰马翻。
少年仰着脸得意道:“怎么?怕了?”
烛心收起怯意笑道:“小屁孩,谁怕了”
两人踏上竹撬离弦箭般飞速而下,青草似碧波荡漾,衣服被风鼓起像只巨大的蝴蝶急速而下,疾风划过皮肤涩涩麻麻。烛心突然兴起:不知道能不能像滑雪橇那样直起身来。她将身体慢慢直立起来,张开手臂掌握住平衡,整个人像飞起一般畅意盎然。
她是有多久不曾这般畅快淋漓的随心所欲了,仰头望着青釉般美妙的苍穹,天地宽广是没有边界的,只是人心有戒便永远困于一己之地。她目中只剩下这一方天青,闭上眼睛如若无人。
草坡下的人群渐渐看清了两人的身影,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女子是疯了吗?方才还喳喳而论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一方白影飘然而上,领先的少年正得意自己赢定了,忽见如此怪异的气氛不禁回头看去,这一看,惊得少年浑身一哆嗦直从竹撬上滚了下来。
这种自制的竹撬不比专业的雪橇没有固定脚的地方。少年一阵惊呼,烛心猛地睁开眼睛,身体重心不稳,双脚一下子划出竹撬,心中暗叫“不好”,只怕要摔个蓬头垢面了。身体在摔落之际被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稳稳箍住,旋身几下如在梦中翩然而落,众人先是惊呼而后有人击掌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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