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忆起那时他的神色,莽撞得像个跟爹妈顶嘴的孩子,甚至还有几分傻气......
万千思绪朝她涌过来,压迫得她头脑昏胀,殿里烧着地龙,从头到脚都暖和地舒展开来,念瑭倚在茶案上,困倦地闭上了眼睛,再醒眼时,膝头空空的,窗扉半开和着风吱呀作响,窗外暮色黯淡,天地交融在一起,只留下几片残云。
良子前来叩她的门,叫她到值庐里用晚饭,苏拉太监们待她都很客气,大伙儿打起火锅涮羊肉吃,请她一起围坐。
铜锡的热锅里咕咚咕咚冒泡了,肥肉相间的羊肉打着卷儿漂了上来,太监们都下筷子去抢,捞上来在盛满小料的蘸碟里旋磨一圈再放到嘴里,那叫一个有滋有味儿!
一个叫小拴儿的太监嚼着腮帮子说:“是谁规定的火锅只兴在十月里上桌正月里下桌,就这味儿我天天儿吃都不嫌烦。”
太监马瑞满脸的麻子油光发亮,哼笑道:“你见过暑热天儿里吃涮羊肉的吗?怎么不热死你呢!”
小栓儿筷子敲着碗沿瞪眼吆喝,“好好说话会死人吗?大晚上的撞什么丧呢?着急回家抢孝帽子去啊?”
马瑞一口啐在地上,“别介,好说您内,帽子留着您带,没人跟您抢,回头我给您寻块风水好的地儿去!”
两人边吃边逗牙签子,嘴上倒是半点不耽搁,良子笑着对念瑭道:“姑娘别怕,他们俩就这臭德行,死爱搬扛,娘胎里带出来的牛肚子,尽是草,不吵能憋死他们!”
马瑞抬头看她了眼,点头嗯着声道:“人活一张嘴,除了吃喝说话还能干嘛呀?姑娘见谅吧,您就是介意,我这死性也拗改不过来了。我打量您这回要在殿里长住,往后打交道的时间长了您自然就习惯了!”
小拴儿对念瑭道,“姑娘甭跟他计较,人长了张三刀砍不透的脸,脸皮子比咱们紫禁城的城墙还厚,马爷本事大着呢,抬杠怎么了,人家抬杠比打幡的赚得还多呢!”
马瑞斜眼瞅他,“我说今个儿怎么茬儿啊?来劲了是吧,三句话绕不开个死字儿。”
又一锅羊肉煮熟了,俩人才消停下来,人多肉少,一顿饭吃得风卷残云,小拴儿剔着牙说,“哥儿几个说怎么整啊?要不明儿还来这个?”
太监们意犹未尽都喊着说成,纷纷聚在一起凑份子,良子一边收着钱问:“要不明儿让膳房留条羊尾巴?”
马瑞呛话道:“你脑子羊屎蛋儿糊的吗?那玩意儿臭烘烘的有什么可吃的!”
良子回呛道:“你才羊粪脑子呢?外行了吧!尾巴上才油呢!”
王府下人们的伙食也要遵照定例,除了主子赏食之外,若是嘴痒想吃点什么合衬心意的,隔三差五自掏腰包请膳房里的人员照顾,买顿油水荤腥过过瘾是他们常干的事儿。
念瑭的处境很尴尬,她刚到王府没几天,月例银子是没有的,以前的积蓄都还放在银安殿那边没来得及拿过来,不免囊中羞涩。
她不好意思地跟他们打商量:“我手头短,就不跟大家伙儿凑热闹了。”
马瑞牛眼圆瞪:“姑娘什么意思?这话就跟我们见外了,活活打我们哥儿几个嘴刮子么不是!就您那点胃口儿,半个铜板儿不值,没您这么出手装阔气的,歇着您的吧!”
念瑭脸红脖子粗,“我怎么好意思吃大伙儿白食呢?”
良子笑道:“姑娘就别跟我们客气了,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呢,您就当串咱们家房檐,白给您吃喝了成吗?”
言罢他们不再搭理她,只顾在那合计隔天到底要吃什么,有人要吃羊腿肉,有人要吃羊里脊,议论了半天还是争论不休。
念瑭看着他们,眼睛里潮乎乎的,他们是有人情味儿的太监,虽然都是粗糙的性子,却也最识人间烟火气。
到底还是没能商量出个结果,时候不早了,到了换值的时间,只能把这点念想暂时撂在脖子后头不想,太监们出了门各自站班,檐廊下的灯笼陆续起,照亮一方天地。
良子带着念瑭沿着廊间往正殿门口走,常禄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这就意味着睿亲王人就在殿中。
看见来人,常禄招手让他们上前,问念瑭道:“该怎么当值,良子都跟你交待清楚了吧?”
念瑭应是,良子替她担心起来,跟常禄问起睿亲王下午的去向,“公公您给垫个话,王爷他回来的时候心情什么样?也好让人心里有个数。”
常禄看了念瑭一眼,刚打算张嘴,见她神色紧张,砸了下嘴改口道:“下午三爷请王爷上他豫亲王府上吃酒去了,心情还好,不算差,姑娘大大方方地当值,不用怕。殿里还有其他人帮忙照应呢。”
念瑭点头,微微对他福了个身进门,良子回过头怀疑地问道:“公公您没说实话吧?”
“快别提了,”常禄大摇其头,“今儿下午在豫亲王府,吃酒吃到一半儿,豫亲王福晋跟府上的一个侍妾俩人闹起了不痛快,非要在三爷跟前理论,走到门口就动起手来,你说这些奶奶们,也不顾及门内有客,当着外人的面儿撕扯,又是揪头发又是扇耳光的,横竖这酒是喝不尽兴了,王爷也就借故跟三爷告辞了。”
良子龇牙咧嘴的,“哎呦,这可不是上门寻晦气么!”说着往门内望一眼,“您说六砚嘴够乖,眼力界儿够活的了吧,可每回到书案跟前挣巴,他那套就玩儿不转了,王爷只嫌他添腻似的,冷着脸骂他句猪脑子,能给他丫的吓尿裤子,这位主儿近前伺候到底能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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