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千只得坐下,眼睛却盯紧荼蘼的一举一动,那竹梯看上去可不怎么牢靠。真参寺是他提议要来的,如今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一番滋味。
荼蘼刚从房顶端起盛柿饼的簸箩,元一也恰恰一脚踏出屋子,手里也端着两盘解茶醉的糕点。
听见响动,他一抬头,看见高高站立在竹梯上的荼蘼,仿佛受了惊吓,本能把手中盘子往地上一掷,慌忙跑上前扶住梯子,焦急喊道:“荼荼,你快下来!我来取!这梯子不牢。”
他竟然喊她:荼荼。
子千听在耳里,平静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丝奇怪的笑意,把丁少看得心里发毛。
荼蘼取了艾叶饼,小心翼翼地从梯子挪步,最后一跃而下,落地不稳,几乎跌进元一的臂弯里。元一先是赶忙扶住,继而慌忙撤身远离,远远一瞥树下正注视他们的俩人,隐含忧虑。
子千拿起茶杯放到唇边,这茶清苦,却叫他回味悠长。
丁少不忍拂荼蘼好意,又敏感到那不可捉摸的微妙气氛,故意大嚼了两个柿饼,连赞香甜。然后借口担心单娟等着急,便向元一道谢告辞。
元一请他们稍等,转身从屋内拿出三饼茶叶分送他们。丁少见宣纸上书的“佛见笑”几字,避开元一,单朝着子千,先是恍然大悟似地又是挑眉毛又是眨眼。
荼蘼一心欣赏那几个毛笔字,夸赞道:“嗯,书法见长。” 口吻简直像个冒充大人的孩子。
元一随她性情,不大接话,不经意间注视她的眼神,始终平静而包容,甚至,似乎有一点点宠溺。
这眼神,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出家人的眼睛里。
返回经堂的路上,丁少悄声对子千说:“我看小荼荼和元一的关系不简单呐!”
子千:“可能我们凡心尘念太重,想得太多。荼蘼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然会有自己的朋友,哪怕是个和尚。”
丁少呵呵一笑:“别跟我这儿装镇定,刚才你咬什么后槽牙?就算你们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人家元一才是荼蘼最信任的人。心里不是滋味吧?我索性再打击打击你,你知道佛见笑是什么意思吗?”
子千:“不就一寺庙茶名?”
丁少看穿一切似地说到:“佛见笑,就是荼蘼花的另一种称呼啊!”
子千咬牙切齿地对丁少说道:“就你丫博学!”
丁少:“说真的,我都好奇,你不问问她?”
子千淡淡地:“什么时候她肯把我当作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倾诉衷肠,我自然非常乐意。否则,又何必强人所难?”
正如他试图把工作和生活分得清清楚楚,但阻止不了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被他人以好奇心窥视癖做武器,试图撬开他的贝壳满足私欲,窥探、揣测、臆想。那种滋味不好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丁少回嘴:“就你丫能忍。”
回到经堂已是暮色苍茫。单娟埋怨他们撇下她一个人久等,非要丁少陪她吃完寺里的斋饭再走。
四人于是和其他信众一起,交了每人十五元的斋饭费,领了餐具,在一排排的长桌中找了一席落座,看着寺里的师傅们抬着大菜盆给大家分发素菜。
其中分胡萝卜的一个小和尚走到他们面前时,荼蘼小声喊他一声:“无智!”
小和尚抬头看是她,吃了一惊,忙低头打菜,匆匆离开,脸上的表情明显有几分不高兴。单娟问那“不高兴”小和尚怎么回事?荼蘼耸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吃完斋饭四人准备下山,刚走没多久,却见“不高兴”无智小和尚正在山门处立着。可能是见他们人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荼蘼热情招呼他:“无智,你是在等我吗?”
无智点点头,踌躇好一阵子才下决心说:“女菩萨,以后,能不能请你少些过来?最好,最好别再来找我师傅了?”
荼蘼一呆,从未料到有人向她下逐客令:“为什么?”
无智:“为什么?女菩萨,这里终究是佛门净地,戒律严格。你高兴来便来,高兴走便走。可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来了走了,我师傅都要受方丈训斥责罚!”
荼蘼拧紧眉头:“你是说,元一受惩罚,因为我?是什么样的责罚?”
无智:“罚抄经打扫都是轻的。原本明徳方丈最是喜爱我师傅,他是本寺年轻一辈学历最高的,师傅常夸他精通佛理处事通达,将来可勘重任。可是自从前两个月你来了,不烧香不拜佛,倒总是缠着元一师傅,寺里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了。。。。。。”
荼蘼难堪,颤声问:“可有体罚?”
“体罚算什么?上个月寺里竟选首座,原本元一师傅是顺理成章的,可就因为这些个风评,硬是错失了机会!”
荼蘼不知所措,喃喃道:“难道,真的都是因为我吗?元一他,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半个字。”
无智:“方丈说了,理解女菩萨你和元一师傅的渊源,可毕竟你们已红尘两隔,理应各行其道,各自安好才是。”
两人的对话说得一旁的单娟不着头脑,丁少和子千心里倒明晰一二。
荼蘼戚戚然转头望向山门内。沉默良久,努力思考着什么,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山阶也不自知,身后子千的呼唤也听不见,好像魂魄被抽离到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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