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叔叔婶婶一直没有来过,倒是淑曼偷偷溜进来看过一次,还给她带了一小块起司蛋糕,只是没说几句话便急匆匆的回了家。
出院那天,他亲自过来送她,同她开玩笑:“你住院这几天承了我这么大的恩情,日后要记得还给我,连同我给你削的那十几个苹果一起还。”
她笑着应了。
到了家门口,她下车同他道别,他却坚持着让手下将她的行李提进门,才让老夏驱车离开。
她站在门口目送车子越来越远,像上次一样,只是这次月亮没有来得及在路上铺好一块白纱。
她婶婶斗完麻雀牌回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听林妈说她是被一辆别克汽车送回来的,又有人给她提箱子,便以为她和郑二已经谈起了恋爱,巴巴地要来她房里探探虚实,想着再说些好话。
方彩进来的时候,她刚刚洗过澡,正有些费力地用右手扯身上那件小背心,左肩上的伤就露了出来。她看到方彩进来有些惊讶,小声喊了一声“婶婶”,便不再理睬。
方彩却凑过来,指着她肩上的伤夸张叫道:“啊呦,湘如,竟是这样的严重,我和你叔叔这些天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也没能让你过去看你。看着真是让人心疼死。”
方彩身上还有在麻雀馆里染到的烟味,混着一股脂粉味,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现在的天也太热了,你这容易感染呀,赶明让你叔叔叫人把电风扇也安到你这屋里来,凉快凉快能好的快些。”方彩拉着她到床边坐下。
“不必麻烦,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方彩终是忍不住问她:“你和郑二公子两个人相处多久了?”
她一愣,瞬间明白过来,“我和他没有相处。”
“什么?”方彩尖叫着提高音量,“那是谁送你回来的?”
“是陈护军使送我回来的。”她脸色已经沉下来。
方彩听到面上又挤了笑,还欲说什么,便被她打断了“婶婶如果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打算睡了。”
方彩一听,有些不悦,却还是僵硬笑了笑,“那你好好休息,陈护军使也是很好的,你要好好把握,湘如。”最后一个字拉长了音,牵起她手臂上一片鸡皮疙瘩。
方彩出门后,她翻身爬上床,轻声念了一句,“陈护军使”,倒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感谢他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照常上学,学校里对条约的事仍然是每天关切着,印的少的报纸常常是抢不到手,所幸能向别人询问道实情,知道北边几个大城市闹得很大,工人商人们都已经参与进来,事情确实如他那天所言“不会那么糟”。
她去看过孟媛媛一次,在墓地,送了一束花,立在她前头却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反正她再也听不到,她被钉在了自己受万人瞩目的勇敢时刻,竟是成了爱国这场伟业的牺牲品,可她前些日子还同自己讲过话,言辞恳切,鼓动着拳拳赤子之心。
这天她从顾菲手里好不容易拿到了有关条约的报纸,就一面读,一面朝学校门口走,刚出校门就被老夏喊住。
“老夏师傅?”她有点惊讶。
他笑眯眯点头,“秦小姐,少爷在那边,让我喊您过去,说是有事。”老夏喊他“少爷”,这倒是她不知道的,医院那几天的交谈,她只知晓了他担任护军使,并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是哪家大户的少爷。
她顺着老夏指的方向走过去,刻意加快了步子。
他后来想起来,对这个画面记得清楚。她穿着学生的制服,上面是一件淡蓝色的中袖布上衣,下面是一条黑色长及脚踝的裙子,迎面吹来的一阵风将她的裙摆吹得鼓起,如同一只要展翅的黑色大鸟,裙摆下露出她白色的短袜和黑色的方头小皮鞋,还有她纤细雪白的脚踝。她站到他面前时,因为刚才走得太急,在微微喘息,额头上,鼻尖上,还有细小的汗珠,脸颊有些发红。
她在他面前站定时,他还懒洋洋的倚在别克汽车的车门上,微笑望着她,的确,他不穿军装时,是像个少爷的,那种能在戏楼里听上一天戏,在红木方桌上斗上一天雀的风流少爷。
他先开口的:“记不记得说要还我人情了?现下有个忙要你帮,愿不愿意?”
“自然愿意。”她笑言,“总不会是要我给你削苹果。”
“不至于,”他低头看了一眼表,“上次和郑二说约你去菲罗吃饭,这次是真的要你去了。时间还早。”
“好。”她点头,自己绕道另一边去拉车门。
他也上车,调笑她:“你倒是一点都不给男士做绅士的机会。”
“给不给你机会,你不也还要当绅士。”这是笑他了。
“几个学生已经保释出来了,平平安安,中央政府也发了通知,条约会再争取协商。”他换了话题。
她扬扬手里的报纸,“知道。”
已经知道了,难怪今天心情这样的好。
“不问问为什么请你吃饭,倒要算你帮我忙?”
“问这个做什么,左右我还了人情,又吃了你的饭,里外里,我不亏,”她转过来冲他笑,“你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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