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了车,进了一间陌生的院子,她的手还死死攥着,指甲按在肉里。她微微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指,掌心早已浸出一层冷汗。心里的不安疯狂滋长着,根向下扎,枝干往上长,快要撑破她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在魏散原的指引下进入陈世忠的房间,魏散原留她在那便离开了,似乎是在故意给他俩留出空间。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躺在床上的他:阖着眼,瞧不出是睡了还是没睡,脸色苍白的过分,额角有一处擦伤。
“湘湘,来了?”床上人突然开口,猝不及防。
她走近了,一言不发,细细打量他。被棉被掩盖着,她看不见的他身上如何,不知道是否也有伤。她在床边挑了个位置坐下来,垂下眼睛,望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
“阿忠,”她开口有些艰涩,“你还好吗?”
“还好。”他淡淡笑笑,“别怪忠哥又把你叫来,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很重要,而且非你不可。”
她盯着他手的视线未曾转移,“你说。”
“来,扶忠哥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又盖回去,“你得先告诉我你哪里有伤,我好避开。”
“避开左肩和后背靠下的位置就好。”
她扶他起来,隔了个枕头垫在他身后,“怎么弄得?”
他笑,“下楼梯的时候打滑摔的,不碍事。”
又是一句假话。她没拆穿,只觉得自己眼眶发热。
“好了,不说这些了,晚上再聊,忠哥请你吃饭。”他看了一眼她扔在床尾的记录本,“先谈正事。”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伸手把本子拿了过来,“要这个?”,说着把本子翻开放到他腿上,让他翻看起来方便些,却看他动作有些费力。
这伤得是有多重,她有些生气,这人到现在还在逞强。
“你别动了,要看什么我给你翻。”她没好气。
“我舅舅这件事,有思路了吗?”他笑笑,把本子合上,又轻声说了一句,“小丫头气性怎么越来越大了。”
她直接忽略了后半句,不再和他一个伤号顶嘴,至于思路,“你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沉默了数秒,“我舅舅,今晚会死。”
“是你……”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本是想说,是你做的,但没问出口,她觉得那已经不重要了,是谁做的都没有关系,缪帅一死,对他来说是好的。
“不是我,但也和我脱不了关系,”他道,“暗杀他的计划我提前就知道,只是没有阻拦,今晚,有人要混进医院里杀他,我也知道,同样不会出手。”
“他死了,是件好事。”他补充道。
“你,”她迟疑,“你会难过吗?”
他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看她,“说真的,不怎么难过,这是我乐意看到的场面。”
“那你要我来,是要我写什么。”
他有些歉意地看着她,“假新闻。我知道你一直坚持新闻的真实性,我在海城看过你们报社的报纸,都很直白也很锐利,不给任何人留面子。但这次,忠哥希望你能给我开个后门。”
她用力咬着下嘴唇,“这件事,是谁干的。”
“广阳的革命团体和……”他缓了缓,“西医学院的学生。他们不能被牵扯进去,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她大为震惊,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作出了她自己的决断,“好,我写。”
☆、今朝旧梦重温酒(二)
他点点头,“湘湘,你先出去歇一歇,忠哥考虑好了如何说会叫你。”
她站起来,扶他躺下,又看见窗户大开着。今日风大,天气凉,这样吹着会染风寒。她走过去关小了窗户,留下一条缝透气,这才拿好自己的东西出去。
一出来就看见魏散原立在走廊里吸烟,见她出来在墙上挂的铁质画框上按灭了烟头,“秦小姐,我们聊聊吧。”
她没拒绝。
魏散原没和她去别的地方,就坐到客厅,挑了两个挨着的沙发坐下。
他又伸手要去西装口袋里掏烟盒,伸到一半的时候停下了,大概是不想在女士面前吸烟。没了烟草的镇静,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世忠这几年,找你找得快疯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那个鬼德行,容不得你受半点伤。”
她礼貌笑笑,“往事不必再提了,今时不同往日。”面对这件事,她对陈世忠做不到面不改色,但面对别人的确可以显得冷淡疏离,漠不关心。
“他有自己的苦衷,”魏散原皱着眉,“你看他这个人总是温温和和,其实脾气硬得很,实在有难处,不想你为难,他也半个字不会说,最会打落牙齿和血吞。我和他相识很早,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她静静看着茶几上的一杯水,未发一言。
“他年少时得不到长辈疼爱,同辈亲近,后来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近的大哥和四妹被人算计,丢了性命。我认识他时,正是他最不得志的时候,可从没跟我提过一星半点儿,我一直以为他是位高权重的大少爷命。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心里头压了太多东西,除了仇恨还有家国,物极必反,才像个没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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