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样子,还是当真在算数?
沈存复忍不住想到。
他手头要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可却是总忍不住分出心来,想要去看看对方到底在做什么。
幸而没过多久,那顾公事就放下了手中的笔,走了出去,行到船头,同其余水工站在一起,不知在闲谈些什么。
勘测各色数据虽然烦,可多是枯燥的活,常常是两人一同帮着手做事,但也有一人做事,另一人记录的时候。偶尔遇得做事的那人,许久才能出一个数据,记录的那人,便只好在一旁等着。
顾公事挑的就是那另一人干等着的时候。
沈存复手头事情忙得厉害,没有被问过话,可他趁着吃饭的时候,偷偷听过,其实问的都是很寻常的问题。
譬如水工平日里的都做些什么,又要怎么做,难不难,难处在哪里,若是改善,最希望改善哪一处。
另有堤坝之处多有什么问题,一年之中,什么时间最容易护堤、修堤,各县、各乡的河堤、水匮等等又有什么不同。
他那问题问得极细,又不是一味问话,而是夹杂着自己看法在闲谈,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交谈。譬如一样是说水匮,他就先说自己前头去了祥符县,前一阵子京城里头大鱼遍地都是,价格又便宜,谁知道乃是祥符县中水匮坏了,那一处乡里头的人蓄养的大鱼跑了出来。
又提及那水匮的形制、年代、用途,再说其中维护情况,再感慨一句,也不知道过了这许久,那水匮若是重新修复了,还能不能再用。
他抛了这一块砖,等到问及身边水工对方见过的水匮时,谁人又会想其他的?
这种交谈方式,有给有收,会叫水工们觉得这不是一个上峰在走过场,而是同自己一般的水工在抱怨差事,往往不经意间,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沈存复虽说脾气大,性子乖张,可他心眼也小,偶尔看到一次、两次的时候,就会留心上,等到看得多了,就止不住多想。
——这顾公事,究竟是要做什么?
眼下趁着其人不在船舱当中,也没有回头,沈存复找准了机会,走到了方才顾延章站的那一张桌案面前。
上头摆着其人方才测算的纸张,并前几日沈、高两组做出来的结果。
“沈工,你在看什么?”
一旁的那名小水工忍不住问道。
沈存复没有说话,只看着面前那一张写满了数算过程的草稿。
第898章 整齐
真整齐啊。
见到面前摆在最上面的那一张纸,沈存复脑子里头当先浮现出来的就是这一句感慨。
做水工到了他这个份上,最喜欢东西摆放得齐齐整整,见得这一张纸上字迹纵纵横横,字体方正、大小几乎一样,全无半点凌乱,连错字都没有一个,实在是赏心悦目极了。
他甚至是先把那稿纸放得远了些,摇头晃脑地享受了一会那规整笔迹带来的愉悦与满足感,复才凑得近了,去看上面的内容。
没有得到沈存复的回话,一旁的小水工已是走了过来。
“沈工?”他顶着一脸的苞痘,探头探脑地问道。
沈存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句。
他正在一张纸、一张纸地往后翻那后面的运算。
刚开始的时候,沈存复看得极快,可越往后翻,看得就越慢。
先头看得快,是因为这上边的内容他前两天才演算过,一眼扫去,心中自然有数。
另有一个缘故,则是那上头的列算,实在清晰无比,由一到二,由二到三,一步一步,哪怕是最基础、最简单,叫人看过去一眼皆知的步骤,也不曾越过去。
而越到后面看得越慢,却是因为那列算越到后头,就越是写得简单,及至到了最后那一张纸,上头已经并无半点过程,只剩下一个简单的数字结果。
然而这些个结果一旁却又一一细列了运用之法,譬如哪一步用了衰分,哪一步用了约分,哪一处用的是少广。
如果换做是旁人,可能就一略而过了,可沈存复却不是寻常水工,他浸淫此道数十年,自小到大,都从事这一行,自有功夫在。
他越看越是心惊。
演算无误并不奇怪,毕竟是算学出众的状元郎,这些个推演当中需要用到的,也并非特别精深的算法。
可稀奇的是,这一位公事,竟然每一步,都能选到最合适,同时也是最简便方法。
这是怎么做到的?
沈存复盯着那演算草稿看个不停,难免就忽视了其余的事情,等到听得身边那小水工口中叫了一声“顾公事”,才猛然醒过神来,一抬起头,果然见得顾延章已经同外头水工闲谈完毕,走进了船舱里头。
偷看人东西,给抓了个正着,沈存复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只指着手中的那演算纸,问道:“公事怎的会想到在此处用少广之法来算?”
顾延章见得他举着自己写的东西,略有些吃惊,听得那一句问话,更是一脸古怪地看了回来,口中道:“本官于数算之法只是略熟而已,至于量河测水,更是并无多少天赋,所写算法,俱是自沈工、高工你二人之处而来。”
沈存复心中已是想了许多理由,或是其人所拜的柳伯山,既是为人称为大儒,或许也有那么一二秘法给了亲传弟子;或是这顾延章与自己一般,只比自己差上那么三两分,一样乃是天生之才;抑或是这顾延章其实不叫顾延章,乃是祖姓人的后辈,后头改了姓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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