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时众人到齐了,几个留下来看顾兵营的大宁县衙役夫便把饭食端上来,人人有一碗热汤,虽是寡淡,分派下来,每碗里头也只有几根鸡丝,可在这些行了整日路,只吃了些冷硬干粮的役夫看来,哪怕是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珍馐佳肴,估计也不过是这个味道了。
饭食分派完毕,除却热汤,还有热饭热菜,并一个炊饼,等众人吃罢了,又有老姜熬的饮子喝。
大家围着火堆坐了,吃过饭,又喝了姜水,几乎是个个都出了一身汗,睡前再泡一回热脚,只觉得全身的乏意都被勾了出来,等一上炕——铺盖竟是温的!
不光役夫,便是那拉辎重的骡子,今日也分开几个屋子歇着,不用挤做一处,吃饱了不算,还得了些掺着酒的水喝。
次日,赵二没有催众人起身,叫他们睡了一个饱,等到收拾完毕,再行出发,一天下来,虽是雪依旧忽停忽下,竟是比起寻常时候多走了一小半的路程。
顾延章把一笔账算给陈顺看,其实饭食都是县衙安排的,他不过拿钱去买了几只鸡,因多给了几个铜板,农户还搭上几斤土姜,买了几十斤柴禾,一夜用干净了,总共花了小半吊钱,叫陈顺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如果能按时到地方,便是多花上十倍又如何,比起去到定姚山要给出去的,压根就是九牛一毛!
陈顺拉着顾延章千恩万谢,他问了个详细,次日想要自家来办,谁知听着容易,做起来却难,他虽是依旧早早到了地头,花销比起顾延章前一日,竟多了一倍有余,可办起事情来,不是拉下这样,便是拉下那样。
毕竟是五六十人的行宿,没个准备,普通乍一上手,谁又马上能理得顺!
役夫们前日才享了一日福,次日便待遇掉了大半,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人私底下交头接耳起来,皆知道是那顾秀才办得好。等到第二天,有人主动去同陈顺提,说是愿意帮着顾秀才押解那车辎重,叫他先行去帮着打点住宿。
陈顺挨了一回,自知自己办不到,也不再勉强,果然就日日把顾延章带着。
众人朝行夜宿,比起从前,行程快了大半,眼见再走两程便能到定姚山,这日傍晚,顾延章一样跟着陈顺先到了地头,桩桩件件打点妥当了,正等着车队过来,不想外头传来阵阵马蹄声,不多时,营门从外被人推开。
第125章 等候
大雪渐歇,定姚山的厅房中,孙践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这才慢慢地问道:“叫什么?”
立在下首的有两人,其一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他一身骑装,靴子上斑斑点点尽是泥痕水渍,两条裤管也湿漉漉的,一看便是冒雪而来,才到地头没多久。
这中年人相貌普通,却叫人一瞧便觉得踏实可靠。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只有十来岁,是名六角不全的小厮。
“叫顾延章,是延州城里来的夫役,并无甚背景,只是个白身,连弱冠都不曾满。”那中年人恭恭敬敬地道,“已是同官人家的二老爷通过气了,也谈妥了,只看官人您这头是怎个分派。”
孙践淡淡地“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那小厮。
小厮见他看过来,连忙上前几步,双手奉上了一封信件。
孙践随手接过家中仆役递上来的书信,拆开看了,果然是他家二弟的字迹,其中说了情况,又把价钱给写了。
他听了“顾”字一姓,又听得是“顾平忠”要整治的人,心念一动,慢慢便琢磨出味道来。
——好似当年延州城里头那一门富贵滔天的大户,就是姓顾,又是那顾平忠的主家。
弄个寻常人,一千贯倒是个不错的价钱,可若是换做那一家姓里头的,一千贯,卖条腿,他都嫌便宜了!
弟弟还是不够老练,那样一注家财,一辈子也未必能沾上一回,如今难得有了机会,不抓住,难道要白白送走吗?
孙践想了片刻,道:“我家二弟心软,素来也不懂事,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信了,只以为一个城里的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人有什么求上门来的,他也不去多想,一口就应了。我却不同,人命关天的事情,我是不肯做的。”
孙践相貌堂堂,眉正眼直,此刻这一番正义凌然的话一说,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个多么规规矩矩,为朝为民的好官。
顾大站在下首,听得他这般义正辞严,一时之间,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回。
定姚山中管勾库账同人力的孙践,在延州城中一贯都是臭名远扬。
服衙前役的只要是去了定姚山,进的时候是一等户,出的时候,变成三等户已经算是便宜,最怕的是,连命都要丢在里头。
哪怕是服夫役的三、四等户,如果不好生缴一笔买命钱,也少不得走着进去,躺着出来的结果。
这些年来,孙践手里捏的冤魂,堆起来,怕是都能把这一处算得上宽敞的厅堂填满,不过因为他后头站着京城里头的靠山,又只跟服役的平民过不去,倒是一直安安稳稳的。
厅堂之中烧着地龙,热气升腾,引得那顾大脚趾一阵麻痒。
他一路疾驰,一双腿脚在冷风中吹了许久,早冻得僵了,此时只想把靴子脱了,擦干之后,好生捂一捂,否则这一冷一热,冻伤处怕是要溃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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