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调轻松,还带着笑意,叫人听了十分舒服,只想听她多说几句。
幸而没有叫他等多久,那女子便又继续道:“烟火自上一回顾……在衙门中被闹成那样,街口又行刑了一位,虽然仍有七起八伏,比起去年下半载,却是少了大半,再那盗贼,上元夜张璧丢了一遭,张提举同他家大公子,带着近千兵卒,把延州城都翻了一遍,虽然没找出儿子,倒是抓了不少拐子,也救了许多小儿,算是歪打正着,使得风气为之一肃了。”她顿一顿,又道,“按郑通判往日行事,这几桩不提出来说一说,叫大家好生夸一回,他是不得开心颜的。”
“倒是那流民、荒地治理要好生整一整。”那女子又道,“五哥,你是怎生答的?”
原来是兄长吗……
那样的话,那男子想来也有二十来岁了罢?
“待得回去,我将文章重新誊写一遍,再给你看。”那男子笑道,声音之中带着几丝纵容。
“也好,我也写一回,到时咱们比一比!”那女子也笑道,“叫人带回去,就说两份都是你作的,请大柳先生评点一回,究竟孰为更佳。”
两人说说笑笑,又开始谈论起流民治理,荒地还主复耕来。
听得一个女子居然在此不自量力地一一点评起发解试的题目,李劲本只想发笑。
这只是发解试而已,又不是省试,又不是殿试,哪里就到了要拍马屁地步了?
可听着听着,忍不住细细回想,越想越觉得心惊。
如果按照那女子的思路,只将延州城内治理烟火盗贼的法子简述一遍,再行夸赞,再重点论述流民荒地治理之道,这一篇五页纸的文章,果然可以写得美轮美奂!
他虽然不知道流民荒地该当如何治理,可不会做,却不代表不会听,不会分辨。
从那男子复述策问题,到得那女子说话,其中不过短短数息功夫,她竟然能把对策理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如果不是听得清清楚楚,又确信往朝往代之中,确实没有哪一位名臣写过类似的文章,他都要怀疑这是她才看了谁的良策,用来现学现卖!
李劲不知道这女子所言当真应用到实策之中,究竟能不能当用,可他却知道,这东西拿来唬人,已是太足够了!
为甚自家没有在开考之前听到这一番话!
第209章 解试(下)
李劲尚在懊悔,却听得那男子又道:“若要论文章,自然是你写得好。”
那男子口吻实在太过坦然,仿佛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还是他妹妹,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一般。
只是他这一句,跟之前说话的语调全然不同,尤其是最后那半截“自然是你写得好”,陡然之间,声音就低了三分,却又带着十分的温柔,听得李劲着实有些不得劲。
这话没问题,只是语气不对——有兄长同妹妹之间说话会是如此亲昵的吗?
说是亲昵,都犹有几分不够。
倒像是新婚的小夫妻,早上起来,挨在一处蜜里调油地说情话。
还是因为自己没见识的缘故?
李劲成亲成得晚,又是屡遭打击之下寻的妻,早没了少年时那点子情怀,同妻子不过是搭伙过日子而已,此时听得那男子之语,只觉得自家牙齿都有点发软。
他不由自主地磨了磨牙,又觉得嘴里酸溜溜的,只好咽了口口水。
那女子已是笑道:“你就哄我罢!你说的这些,我是再不信的!”又道,“不过上回我看上元节城里乱得紧,写了一份大节之日防走水盗贼等事的规法,若是稍微整理一番,里头倒是有些想法能借来用一用,上回还跟你说起来,叫你考完发解试一同来看,早晓得,早早同你看一回,多少也有个准备,也算是擦这策问一点边了。”
那男子也笑道:“我若是看了,少不得两人写的东西都有重复,届时给先生去判,倒是不好说。”
李劲听得暗暗咋舌。
这女子口气好大!
这男子口气更大!
防走水防盗贼的规法,这东西,是一个普通小女子会想着去研考的吗?
若是她没有说谎,这已经算是猜中了策问的一半题了!
还有那男子,现成的好处,竟还不愿要的样子,也不晓得是嘴里说得响,实际上肠子早悔青了,还是当真心口如一。
这两个到底是什么出身?
莫不是哪一姓士族?
却是没听说延州有什么文名显著的大家大儒啊!
“且不说这些,好容易考完了,头疼不疼?”那女子轻声道,“我给五哥揉揉头罢?”
那男子没有答话。
李劲只听得一阵衣衫悉索的声音,接着那女子又慢慢地道:“今日回家歇一歇,甚都不要想,不若我陪五哥出门踏一回青?只是如今才开春,好似也没甚好玩的地界……”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一条小溪流在细细地流淌般,清泠舒缓。
李劲忍不住又感慨一回,这女子声音当真是好听。
他从前一下场便过了发解试,其时睥睨众人,着实得了不少人的青眼,当时也得人邀请,去过临州之中那出名的燕楼歌馆,其中名伶歌伎,一样也是自小习文做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声音婉转娇媚,如新莺出谷,相比起来,要胜过这女子不止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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