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管得厉害的州官,会要求胥吏们按照丁产簿的情况,整理出役夫名单,再盯着里正核对之后,再行征召,还要进行复查,以免其中出错。
可如果碰到的是那等疏忽懈怠的州官——按比例来算,遇上容易糊弄的州官的可能性,要比遇上厉害的上峰的可能性,实在是大太多了——十有八九,就是直接扔给下头人去管。
征召徭役,向来是胥吏们“养家糊口”的重点。
譬如衙前役本是要求一等户充任,既是一等户,自然是能榨出油来的富户。
衙前役又称为“剥皮役”,一旦充任衙前,好一点的破财消灾,惨一点的,被抽筋扒皮,倾家荡产也不是什么奇事。
胥吏们拿着这个去勾里正,里正又拿着这个去压富户,只要是想活命的,少不得要好好孝顺奉承一番,不要把名额摊到自己头上。
至于没有孝顺到位的,自然就得老老实实去服役了。
几轮下来,里正腰间鼓了,胥吏们也能把家给“养活”了。
这是衙前役,另有徭役、夫役,各种役,只要沾的一个“役”字,便能叫胥吏们磨拳擦脚,眼珠子发亮,便似狗见到了屎一般。
也正因为这个,每轮征召役夫,上头是一层层传令下去,下面却是一重重捞得上来,便似那一个林檎果,本来还是红扑扑,圆滚滚的,煞是可爱,等到被胥吏们捞够了,莫说皮子,连果肉也不剩下什么了,只有一小根光秃秃的核立在那里,着实可怜。
更是因为这个,每回征召役夫,下令三日,不拖个七八日,人是凑不够的。
顾延章也在赣州任过通判,天下胥吏是一家,那一处如何做,这一处自然也是半斤八两。
他知道这事情如果不紧盯着,而是全指望吴益拨的那两个胥吏,恐怕等到阵前都要饿傻了,这边的役夫们也未必能集齐,索性不叫他们着手,只借了一个名头,再从保安军中抽调了数百兵丁、吏员来打理。
邕州州衙当中自有宗卷,保安军中又有人手,哪怕一个乡、一个村地去跑,照着名字一一对应家产人丁,仗着一个突然,叫下头的人连准备的功夫都没有,不消两日,便把人给拉齐了,只看得邕州州衙当中人人侧目。
因那府库里头早得了令,只说自己人手不足,难以清点,顾延章便直接用了保安军中的兵丁,拿着邕州府衙的文书同陈灏的手令进了库房,一边清点,一边搬运,等到役夫到了,粮秣早已妥妥当当上了骡车,拉着就能走。
再往前,便是经停的落脚处、何时歇,何时走,一停要行多久,都已经给下头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第458章 柿子
吴益再不配合,也只能在人手上头为难,可于流程、文书之上,却不敢擅动,毕竟所有行文都得签字用印,全是痕迹,既有落款,也有时日,一旦做得过头,被人参上一本,闹得不好,实是逃不脱干系。
他要的是立功,却不是让自己沾上腥臊。
不过在他看来,只要拿住了人手,难道那顾延章还能飞上天去?
俗话说,强龙压不下地头蛇。
吴益为官数十载,亲民官更是做过不止一任,县中做过,军中做过,州中也做过,对于胥吏们的行事,再了解不过了,不给他们吃饱了,是不会给你干活的。
他吩咐幕僚随意扔了两个不抵用的胥吏出去,便不再过问,满似以为至少能拖个大半个月——役夫还未必能召齐。
等那等民伕齐了,还要去库房当中清粮运粮,说不准到时候钦州的消息就回来了,十成十是守不住的,按着他这大半年来的观察,便是宾州,也说不好是什么结果。
到时候那粮还要不要送出去,仍是两说呢!
抱着这个想法,他好整以暇,只等着看笑话。
谁晓得才过了三两日,便碰上负责管库的官员跑来州衙中例行汇报,把前一阵子的文书、库账交了上来。
吴益原还不在意,等到见得库粮被支领了那样多,再见得后头附的自家批文同陈灏的文书,脸都绿了。
那官员哪里会不知到南下的平叛军同邕州府衙上头这位相处的微妙,更知道自己这回是捅了蚂蜂窝,可该说的还还是得说,只道:“今次的账已是核清,这一阵子秋粮已是渐渐收了上来,比起去岁,府库当中人手虽然忙,有下官一一盯着,样样都顺畅,因知州吩咐过,库房当中只用管好账、粮,其余事情,一应不管,是以那保安军来运粮,库房当中也未有插手,只验了文书、单子,由他们自行处理。”
忙不迭干干净净把自己责任撇清了。
吴益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大张旗鼓地给手下人穿小鞋,只问了几句,又记下了对方姓名,便把人打发走了。
未久,又将之前拨给顾延章的那两个吏员给找了回来问话。
两个胥吏自跟着顾延章,几乎跑得腿断,只觉得几辈子的苦都在这一回吃得尽了。又无好处可捞,活又要干,偏偏跟着的都是些赤佬,稍微行得慢些,一个眼刀子扫过来,差点便要将人惊得心都跳出来。
好容易此时得了吴益问话,又知道对方同顾延章的间隙,是有什么坏话就说什么坏话,只把那一位“顾勾院”,几乎形容成了丧门星,又苦苦哀求知州“将小人给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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