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宰被钉死在地上,满身是血与碎肉,脸与嘴唇都苍白无比——耽搁了这半日,他盔甲里头全是自己流出的血,人也已经快要迷瞪过去了。
谭宗急忙叫道:“太尉,今次不若撤兵罢!”
李富宰全身一时冷,一时热,脑子却还是有着七分清醒。
他虽然倒在地上,看不清城墙下头的情形,可城墙上头那空无一人的景况,却是尽收眼底。
“撤……撤兵!”
他大声命道。
原本以为极有气势的命令,出得口去,竟是又小声,又弱气,没有几个人听清。
谭宗凑得近了,复又问道:“太尉,不若撤兵罢?!”
李富宰艰难地点了点头。
按着此时的状况,今日攻城已是无望,军中乱成一团,绝无可能立在邕州城墙之上,再兼他伤势如此之重,还不晓得城中复又什么阴谋诡计,暂时只能撤兵,下回再图攻城。
撤退的号角过了好一会才响起来,交趾兵攻城的时候如同潮水一般往邕州城墙上涌去,此时撤退,却是更快,更猛,撒开了腿脚往回蹿,只恨爹娘只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邕州城墙上的箭矢如蝗,收割着一条条交贼的性命,顾延章一面看着众多兵卒往回逃,一面心中可惜到了极致——
如果给他两百骑兵,至少能叫这群败兵再留下半数人头!
然则南门没有王弥远,没有卫七,也没有多余的兵卒,更没有马匹。
此时城墙之上的守兵,没有一个不是不是站了三天两夜,能撑到此时,能将李富宰吓跑,实在已是侥幸之至。
***
交趾兵一退,南门城墙之上的兵卒们便一个个瘫倒在了地上,有些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声,纵然肚子饿到极点,口中再干渴,依旧头一歪,随意靠在什么东西上头,闭着眼睛就睡了过去。
邕州城中没日没夜的守城,这一回近乎全城出动。
上至官员——众官按着官衔站在城门之上,除却留下了部分负责城中运转事务的,其余尽皆上得城墙跟着杀敌,都监负伤,便换巡城甲骑,巡城甲骑死了,便换巡铺,巡铺没了,再有兵卒,一个一个往上顶,一个一个拿命往上填。
下至乞儿好汉——哪怕平日里奸猾耍巧,懒散无用,这一回也个个凑到招兵旗下要应征,能上城的跟着守兵一同杀敌,不能上城的,便在后头帮着搬运箭矢、拆房拆石、运饭打水。
城中上下一心,哪怕无论食水,皆已是按着家户、人口来一一分派,虽说不至于饿死,却连吃饱也不能,虽说不会渴死,却是连多余的一口饮水也无。
纵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邕州城的百姓依旧只有很小的怨言。
片刻之前,见得交趾兵已是要攻上城墙,无数百姓已是聚在南门城下,准备一旦受不住,便要跟着守兵一同巷战,此时听得人说交趾兵退,不少人便搬了高高的梯子往外看去,跟着对下头喊道:“交贼撤了!!”
成千上万的百姓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众人又是哭,又是笑,仿佛再未听到过这般好的消息。
顾延章听得城下百姓的欢声笑语,心中虽然依旧高高悬着,却是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微笑。
除却他,城墙上此时已经再没有一个人站着,守城兵卒们个个东歪西倒地躺在地上。
顾延章搭在城墙上,远远望着交趾兵仓皇而退,终于也慢慢地靠坐在了地上。
——交贼只是暂退。
城中无论兵力也好、军械也罢,尽皆已是山穷水尽。
哪怕刚刚是真的射死了李富宰,也未必能把交趾彻底打垮,只会换得一个张富宰、孙富宰,等到交趾营中缓过来,等到摸透了城中的情况,依旧会有下一回的攻城。
他心中数了数去往潭州调兵的时间,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拳头。
算上今日,已是去了足足半旬……
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时到得来,这一回的援兵,又能不能起得大用……
在满城的一片欢腾之中,他心中沉甸甸的,闭着眼睛想要稍微歇一歇,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援兵,什么时候才能到?
***
城墙上杀声一片。
不过只停歇了三日而已,交趾已是再一次开始攻城。
北门不同南门,城门小,城墙也小,守起来相对容易,可一旦被交趾兵上得城,靠着兵多,一个接着一个开始近身缠斗,却是更容易被攻陷。
卫七早已卸了弓箭,手上抓着重重的铁锤,见得一个交趾兵从城墙上冒头,便往对方头上狠狠敲去。
然而一敌十,又如何能敌得过?
交趾兵源源不绝,城上的守兵士卒,却是越来越少。
第548章 上城
“交贼上城了!”
身旁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叫道,声音中带着惊慌与焦急。
卫七手持铁锤伏在城墙上,一面小心躲避着射上来的箭矢,一面将铁锤用力砸向了一双扶上城墙的手。
他一连捶死了七八个人,原本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如今却是双手持着铁锤,算起来已是在城墙上守了五个多时辰。
饶是卫七年轻力壮,又在行伍间历练多年,似这般从清早杀到下午,也已经全身脱力,每一下举起铁锤,锤到交贼头上的时候,他的胳膊与肩肘都抽痛得厉害,从骨髓里渗透出尖锐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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