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章这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沉着脸,复又倒了些药酒在手上,跪坐在一边,探出手去给她揉肋下的伤处。
伤的地方实在是尴尬,只要揉着伤处,一定会碰到胸脯,季清菱实在说不上是羞窘还是痛楚多一点,她想躲又不敢躲,对着那一张不好看的脸,又因自己确实有错,更是连讨饶的话也不好说,只得拿左手挡着胸,苦着一张脸掉过头去,只当自己是瞎子,再没有眼睛看。
等到一应收拾好,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季清菱见顾延章手上拎着自己的里衣同里裤,伸出手去就想要接,却见他撩起床帐,直接把那两件东西放在了床头的木柜上,复又转回头来,拿了里衫要给她穿。
她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顾延章却是压根没有理会,只自顾自地给她穿里衫。
季清菱不敢再躲,老老实实抬了手,让他给穿好衣衫。
两人各自睡下,季清菱下头只穿了一条底裤,身旁又挨着一个人,有些羞赧,一咬牙,小心翼翼地越过他,想要去拿外头柜子上的里裤。
顾延章伸手把她拦下,半环着道:“要什么?”
季清菱指了指外头的两件衣裤,道:“夜间有些凉……”
顾延章便道:“你腿间上了药,被布料贴着就要把药膏子裹走了,药都白擦了,那里衣又紧,碰到伤处痛了你莫要哭。”
季清菱心想我没得穿才哭,只这话无论如何都不敢出口,只好老老实实缩了手。
两人躺在一处,当中氛围却是有些异常。
说互相生气,倒也不是,可要说和好如初了,却又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季清菱一路奔波,是当真累了,可不知为何脑子里头却是异常清醒,面对着墙壁那一侧,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她背上、腰后、左肋原本是疼得厉害,方才上了药,又揉按了半日,却是舒服多了,想了想,心一横,就要翻身过去。
然而她才堪堪转了一个身,就直直埋进了一个怀抱里。
顾延章伸手拢了拢她肩膀上滑开了一个口子的被褥,道:“原来还懂得转头。”
他面色依旧不好看,口气也有些硬,只那话中的意思,却叫季清菱听得心中高悬的大石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她仰着头小声道:“五哥,你不生气啦?”
第569章 异常
顾延章又怎么会不生气。
他气得肝都疼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人胆子这样大,脾气还倔,抓了主意居然就敢这样冲动胡来。
他也带过装载辎重的骡车,自然知道那车子上头的木杆子是什么个形状——足有成人拳头粗!
看着季清菱身上那重重的淤青,他简直不敢想,若是木棍杠到了头上,或是撞到了其余要害之处,又会如何。
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后怕,夹着无数火气,只对着面前这个人,打又不舍得打,骂又不舍得骂,便是说话语气重些,回过头来自己还要后悔,摆个脸色,更要叫她委屈,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到得最后,只能连着被褥把人搂进怀里,硬着声音道:“再没有下回了,再有这样胡来,我……”
口中一个“我”字拖了半天,竟是哑然无言了。
我什么呢?
当真有了下回,他又能如何?
清菱为何会这样冲动?又何为会得了这样一身伤?
他只听得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跳,跳得整个胸腔难受极了。
为什么要怪她?
凭什么要对她生气?
明明根子是在自己身上……
明明她是为了自己……
明明是因为自己无能,叫她无法可想……
如果他有陈灏的官品声望,也精于用兵,自信己能,在知道了交趾意图,又见了吴益于边境榷场的行事之后,便该知道两国之战必是就在眼前,当即就会上书朝中,催促增兵。
如果他能指挥得动两广兵卒,调用得了荆湖厢军,又能左右平叛军中各个副将,能叫州衙各人各尽其责,各司其职,还能用兵如臂使指,只要有个三万兵马,纵然想要大胜交趾并不可能,却也不至于叫邕州陷入这般绝境,更不至于叫清菱远在京城,都要惊惶不已。
顾延章只觉得打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是自厌,是自恼,却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骄傲。
他做得太糟,可她又做得太好。
十余万交趾兵围困邕州,这样危如累卵的态势,便是朝中将领,又有几个愿意南下?
广南荒僻之处,瘴疠漫天,蛇虫满地,还有强敌在旁,虽然不在朝中,他已是能猜到崇政殿中的场景。
这种时候,旁人只有躲,再没有往上凑着飞蛾扑火的。
然则清菱却是来了。
不止自己来了,她不过一个白身,在潭州一个熟人也无,孤身在外,仅有几个不懂事的仆妇跟着,竟然还想办法带来了粮秣与药材。
他张着嘴,一句话说到一半,却是再也接不下去,只将她护在怀里,将脸贴着她的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莫要再有下回了……”
声音干涩,其中全是自责。
季清菱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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