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还未到得点卯的时辰,许继宗已是到了衙门,本要理一理白日间要做的事情,却未料得才进得公厅,还未来得及喝一口热茶,便见得一个差役匆匆进得门来,禀道:“许都知,顾勾院在偏堂里头,问您这一处可是有暇,请您过去议事。”
许继宗好容易逮到这人,哪里肯放,也不要人催,更不拿架子,屁股还未坐热,便甩了那差役,自家带头往偏堂而去。
他才进得偏堂外门,走在檐下,距离大门处还有一二丈远,已是听得里头此起彼伏的声音一片,嘈嘈杂杂,其中有夹着邕州口音的官话,也有江南两路、河北一路、川蜀一处的口音,各人争着说话。
透着薄纱窗,一个带着川蜀味的声音传了出来。
“勾院莫不是拿我等来开玩笑罢?莫说这邕州城中十余万人,再有城外二十余个乡县,就算遭了交贼,想来合在一处,少说也有一二万人,这般数目,便是往年抄录丁口,一个州中上下全数人都拢在一起,从头忙到脚,至少也要全力花上二三个月功夫,才能将人给点清,此时凭着我们这几丁人,又有几百兵卒,想要做那抄剳之事,是在说笑罢?”
许继宗听到这话,便不着急进门,只在外头站住了脚,想看顾延章如何回答。
说话的这人他有印象,是个四十余岁的泸州人,唤作郭建,据说少时曾四处游学,见识并不算少,还曾经做过一任县令的幕僚,是这一拨南下的新士子里头少数得用的,提的问题也直中要害。
许继宗虽然没有见识过抄录丁口,也不晓得衙门是如何重造丁产簿,可这一阵子在邕州城中忙着抚民济民,早非吴下阿蒙,心中算一算,若是当真要把邕州城中、城外十余万百姓人清点一便,果真没个三两个月,并无可能。
可州衙里头清点人口全是为了抚济难民,若是要等个三两个月,就算把人数、情况一一清点出来了,届时缺米缺粮的贫乏不能自存者,早都成骨头了,就算拿了粮食还不如烧给他们地下吃。
果然郭建话才落音,另有一人跟着叫道:“勾院,我们统共就这一点子人,这一份行事体例里头总计一百余条,若是要条条都做到,少说一处乡县要派一百人,不然如何打点?看您给这抄劄章程,还要按着‘赈粜、赈贷、赈济’三个等次来抚济,还要‘抄劄姓名,审核给历,直记口食’,您可是晓得,光是归统情况都统不过来,这几丁人,哪里有余力去做那些?”
一时人人附和起来,都说人手不够用。
许继宗也有些担心起来。
他从前去赣州的时候,顾延章件件事情都已是打点好了,他看的便是秩序井然的流民营,井井有条的修渠篷,干干净净的邕州城。
此时回头去想,赣州虽然艰难,毕竟人手是够的,粮米也不缺,还能问城中百姓筹银筹粮,可这邕州城里头却是全然不同。
邕州城才退了交趾,州城虽然无恙,可被围了四十余日,早已粮米俱无。州官、胥吏已有半数丧生于战场之上,城中人饿到吃树皮草根,连地上的污水浊水也顾不得脏,捏着鼻子也要喝下去。
这般缺人缺粮,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是做饭的人也没有,米也没有,如何能填饱肚子?
再兼邕州城中这许多日子,不仅逃入了许多辖下乡县的难民、流民,又逃走了许多人,从前的丁产簿早已不能用,五等簿更是一个笑话,想要按着来抚济,极有可能粮米发下去了,却是不知道入了谁的口袋。
届时该得济的没得到,不该得济的却是吃得肚皮浑圆,实在并非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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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挤兑
想要抚民、济民,此时最要紧便是先将何人需要救助,又需要何等救助给搞清楚,这一桩前提,许继宗又怎会不懂。
只是他在外头跑了这小半月,真正做起事来,才知道其中艰辛。
抚济百姓不能漫撒,本来州中粮米、银钱便是十分亏空,即便有余,这一桩事是救急救穷,绝不救富,若是人人都靠着州中救济混日子,一来这是救命的粮米,经不起这般花,二来这一处有人空吃了,那一处便多一个人挨饿死。
许继宗原本是在州城里头辟了粥棚,一日两回施粥,又严令下头县乡里头跟着一并施粥,又要安排住处出来给鳏寡孤独,无家无依之人。
这两项大事听起来简单,做起来简直是要了人的命。
州城里头施粥,回回粮米都是不够的,总有人领了一回,再领第二回 ,好几次粥棚处都起了乱,棚子直接被掀翻了去,便是百余名兵卒守着,都护不住人去抢食。
而下头县乡则更是麻烦,县衙里头日日都来唱一轮穷,说起库中无粮无银——确实也是没有说谎,许继宗只得叫下头报了数目下来,给他们拨粮米。
只是乡县报了数,他也照着拨下去了,却是不知道那粮米究竟有无给堆人,只知道四处都出乱子,这里饿死人,那里饿死人,明明交趾兵已是退了,可因失了壮丁劳力,家中只剩老弱孤寡的,比比皆是,惨声一片。
他也想把下头百姓情形给分开了,才好对症下药,可而今哪一处都缺人手,实在腾不出功夫去弄,户籍、丁亩早已乱作一团,根本没有参考的价值,又如何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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