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还未发兵,一切都只在筹划之中而已,朝中已是为了抢功闹成这样,如果当真发了兵,广南只有陈灏一系,还不知朝中会如何闹腾。
南征交趾,陈灏是不可或缺的,然则顾延章却并非如此,想来想去,能拿得出手来得功的位子,最好的也就是他坐的哪一个了。
为平衡计,不但陈灏麾下要另行安排人进去,负责后勤转运的人,也必定不能是顾延章。
想通了这一点,赵芮反而放松下来。
下头几个既然都有所求,那他便不着紧了。
做天子的,不怕下头人各有心思,只怕下头人一个心思。
因他这大半年来的偏向,黄昭亮已是压过范尧臣,两边早不是六四,却变成了七三,便是他一个做天子的想要权衡起来,也有些吃力。
此时倒好,范尧臣同孙卞联手,这一回,倒叫他轻松了些。
异论相搅的手段,赵芮用了几十年,此时已是驾轻就熟,他做好了准备,便不慌不忙,只听着孙卞在逐条逐句地推荐顾延章为提点刑狱。
片刻之后,去取广南奏折的小黄门终于进了殿,数本册子摆上了天子案头。
赵芮无心再去理会下头三个,只急忙将那奏章打开。
他翻开一本,又翻一本,全看的最后一页,直到找到那缀名是“顾”姓的,才重新翻到前头,满怀期待地看了起来。
明明是与其余人没有太大差别的馆阁体,可不知为何,赵芮就觉得看起来特别舒服,特别干净,特别有风骨。
阶下站着的三个重臣,单论治政之能,个个都是极出挑的,可要说到一心架空天子,拉帮结派,也个个都是出挑的。
也许十余年前的范尧臣,二三十年前的黄昭亮、孙卞会是赵芮极喜欢的臣子,可到得现在,早已从往日的君臣相得,变成了如今的互相提防,互相谋算。
有下头的人对比着,面前这一份折子的主人,就变得尤为讨人喜欢起来。
顾延章如今还是新进,一腔热血,满心都是皇恩百姓,正是最为叫他喜欢的阶段,无论从哪一处看,都是好的。
此时顾延章送来的折子,哪怕上头是狗爬一般的字迹,只要内容过得去,赵芮也能帮他找出理由来,说是忙于政务,不得空闲,乃是一心为民的表现,更毋论奏章当中无论叙事也好,行文也罢,几乎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赵芮原本只想扫一眼,可却是越看越慢,见得其中详细叙述抄劄手法,并此番抄劄之法的问题、弊端所在时,更是细细读了好几遍。
到得最后,折子当中还不忘请罪,只说此番乱行抄劄,不按朝廷规法办事,全因事急,又因邕州粮秣太少,物资不够,若是正常救济,无法奏效。
顾延章的抄劄只抄人口、男女、年龄,并家中粗略产业,连复核也只是简单抽调而已,其中必然会有冒认,甚至过不了多久,邕州之中还要重新再行抄劄——今次所得数目,只能用作核对,不能用作州衙之中五丁田产簿中的记录,已是能称得上人力的浪费。
赵芮一面看,一面叹,最后一段,复又重新看了两遍,只恨不得把那一个个字摘下来,糊到下头的黄昭亮脸上去。
看看人家!
再看看你!
第624章 针锋
赵芮抬起头,往下看了黄昭亮一眼,道:“顾延章自邕州奏事,自言那抄劄只为济民,不能做更正五丁田亩簿所用,也非虚言谎报,只为省粮秣故,是以只抄劄人丁、田亩、老幼等七桩事体,所有耗时,不过区区五日,亦有安排施粥济民,黄卿,如此行事,朕甚以为然。”
黄昭亮面色微变,却是并不退却,他听得赵芮说那一句“不能做更正五丁田亩簿所用”,心中已是有了底,硬声道:“陛下,邕州城军民死伤甚重,回回发来的奏折都说人手不够——若非如此,流内铨也不会急急给十余名选人任了官,发遣过去!此时百废待兴,处处都要人,顾延章还另行抄劄之事,还不能做其余之用,这般主次不分,靡费人力,亦非正举。”
他戾气逼人地又补了一句,道:“臣以为,顾延章此举不妥!”
天子说一声“朕深以为然”,只是天子以为而已,并不代表天子以为的,就一定是正理。
事实上,两府之中哪一个权臣不是踩着天子的头上来的。
不抓着赵芮的错处从头喷到尾,喷得他战战兢兢,收回成命,自认自错,哪里有资格做什么宰辅?
若是样样依着天子的心意行事,要宰相来作甚?
天下,可从来都不是姓赵的天下!是士大夫之天下,是百姓之天下!
黄昭亮丝毫不惧,他不看赵芮,却是侧了侧头,看着一旁的范尧臣。
——天子惯来好糊弄,口才更是寻常,脑子也转不过来,只要当面对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从来都是几个老臣的手下败将,黄昭亮是半点不放在心上的。
他在意的只是范尧臣与孙卞。
若是这两个人当真联手起来对付自己,他得小心应对。
然而这一回,他还没有等到范尧臣嘴唇张合,却是听得一人道:“……此事顾延章已做解释,其时邕州常平仓中仅有粮秣九万石,若是一日两轮施粥,一则百姓排队领取,耗时耗力,无法兼顾桑田之事,亦难重建州城,更有偏远之人,生计难以为继,二则如若全州赈济,难以持久,抄劄只为救人活人,哪怕多费人力,五日人力,难道比得上千万百姓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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