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好容易送来一封折子,天子想知道的你只粗粗带过,天子不想知道的,你却大写特写,多来两回,再有什么要务,便不会再派你去做了。
季清菱见三人拿着折子在小声讨论,也不再去管,只重新拿起笔,写起那一份请罪折来。
顾延章外头有正事忙,已是连吃饭都不顾上点,一日睡上两个多时辰都要偷笑,如果再自己写折子,便不用再休息了。他带来的人太少,经事又太少,几乎都要教着用,没几个老成的,做到一府、一州之位,奏章多半都有幕僚帮着草拟,可顾延章的幕僚写出来的奏章文采倒是够了,想要送上去,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其中差的不是旁的,是立场与视角的问题。
众人皆是幕僚,没有做过官,甚至连官场都少有人入过,哪怕看过无数名人奏疏,学的也是框架与风骨,却难仿其神,究其原因,便是没有实历,难以设身处地而已。
奏疏的风格同文章截然不同,议谏的奏折更是同述事的奏疏风格全然不同,想要养一个熟稔的能帮着写述事奏折的幕僚,实在是不容易,需要慢慢调整、修改笔法。
季清菱看着时间紧,又知道人人都忙,一点一点去改是来不及了,索性自己接了过来。
为了上回那一份送去京城的折子,草稿她都打了足足两天,后来又删又改,又用了三四日功夫,其中花的力气最多的,就是“请罪”的部分。
顾延章在邕州行事,不能说全然没有问题,纵然有功,却不乏擅作主张的部分,譬如擅自动用投降的叛兵,譬如坚持在赈灾之前先行抄劄,这些部分放在当时的情境下,是最好的选择,可在京城里头的人看来,他们不在其中,未经其事,哪里又会理解——便是能理解,也要不理解,才合乎利益。
季清菱要做的就是猜测京城中的那些朝臣会在那一项事情上挑毛病,又会如何挑毛病,并且把那些挑出来的毛病,提前一一堵上,还要让天子知晓,顾延章从前那样行事,真正是迫不得已,但凡有得另一个选择,他都不会那般做,另有一桩,便是他知道那是错的,并且愿意认罪。
“认罪”是大前提,先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是没有功劳的,便是有那么一点微末之功,也是天子任用得力,至于做了错事,那是我能力不足,只求按律处罚。
这一着虽是已退为进,可没有几个人愿意做,因为很容易就弄假成真。
也许天子撑不住下头人闹得厉害,便当真把功劳给抹了,寻常人哪里能接受辛苦这样久,一点封赏都没有?
可顾延章却不同。
他年岁还小,立功已是很多,将来更是有无数立功的机会,左右又不可能在几年内入院入堂,比起此时争那一点半点的功劳,还不如在天子面前卖个好,叫他记着这一时还欠着某某人的功劳——岂不比那一级半品的来得重要?
五六品的官员京城并不少,可能在天子面前卖好解围的,怕是数不出几个罢?
第630章 参考
请罪折不能只送一回,否则便显得没有诚意,要接二连三地送,还要字斟句酌——也许中书里负责转递的官员也不会认真去看,天子也不会仔细去看,可若是被人有心人拿捏在手里,但凡里头有任何毛病,都会被人跳出来当做攻讦的弱点。
季清菱犹记得从前自家父亲有一回因同朝中得势权臣政见不合,天子为权衡利弊,将他贬官外任,后来朝中接连外战,又南涝北旱,国库促襟见肘,其时天子左右无法,只好将他召了回京。
那一时季清菱还小,不过三四岁而已,记忆已是不深,只晓得她爹回了京,在任上短短两三年,靠着增设边境榷场,于部分州县施行以币代役,另调节商税,百姓赋税未有增加不说,反而还减了,可国库却日渐充盈起来。
只是其中调节赋税时,因动了茶、盐商人的利益,季父屡被有心人弹劾,最厉害的时候,一日里天子案头便能收到十余封骂他从中渔利、居心不轨、中饱私囊的折子。
——这一回便是朝中有人见救急已是救回来了,想要把他重新给撵出去,再把那位子给捞回来。
季父在这当口,也不做其余辩解,只自请外出,靠着一份又一份的请罪折,以退为进,以身为眼,撬动朝堂局势,用着另一派官员的力气,将那背后使力的人手下许多个反撵了出去。
当时他的请罪折写得极巧妙,明面请罪,实际表功,只那表功又是靠着摆着眼前朝中面临的问题来表,看得天子汗水涔涔,觉得朝中少了旁人不要紧,少了这一个,当真钱袋子要转不动。
而有臣子拿话来攻讦他的时候,说的句句话,都似被他料到了一般,在折子当中驳斥过,天子看了折子,再听人在面前叨叨,只觉得下头站着的人句句都是把脸往地上压着滚,面皮都要被擦掉了。
这样的手法,季父用过不止一次,回回都能成功的,靠的不是旁的,最重要是他自身能力,其次便是文字之利,权衡之道。
当时的情况,朝堂少了他未必转不动,可因少了钱转得慢上不止三分,却是必定的结果。
到得后头,天子只稍稍试探了几句,说一回想将某某人替做那三司使,下头便有人跳得出来,说万万不可,又举一句话,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京中衙门、部司这两年花惯了,若是突然收紧了钱袋子,从前许多惠国惠民的事情,便要停顿下来,衙门倒是无所谓,百姓怕是要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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