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然地面上的瓦片、碎石已是收拾妥当,可那树太大,也不知道为何,宫中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将其腾挪走,而是任由它将路给挡了。
古树遭雷劈而斩,并不是什么吉兆,顾延章看了一眼,也不多问,更不做探究,想了想,道:“多绕一点路罢。”
如果走大道,在这般烈日下行得过去,怕是到得文德殿,自家身上已经全是汗水,带着一身臭汗去见天子,若是能选,他自然不愿意。
小黄门应了一声,带着顾延章转了一个弯,打另一处小路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正在行着,却是忽然听得隔着一扇墙,隐隐约约有人正在说话。
“你舌苔带黄,舌后有厚白印,印堂带青,眼白有血丝,脉象躁而急,当是有数月没有真正睡好觉了罢。”
这一道声音哑哑的,还带着几分粗糙,仿佛说话人的嗓子被砂子磨过了一般,乍一入耳,便叫人听来有些不舒服。
“道长果然厉害!我已是有小半年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往日也悄悄叫人帮着捡了药来吃,只是到底在宫中不方便,好容易吃得两日,一进宫中,又要断了……算上昨夜,我这旬月以来已是十余天没有真正睡着过一个时辰了!”
说话的是一名黄门,听那声音,怕是有了些年纪。
被称为道长的听得对方说话,只顿了顿,复又回道:“我给你开个单子罢,其中不用药材,全用食材,你虽不得出宫,若是有法子请膳房帮着做了,也不用吃多,两日吃一回,吃过三回,保你便能睡一个好觉了。”
那黄门千恩万谢。
两边只隔着一道墙,越行越近,对方的声音也越发地大,等到顾延章转了一个角,这边两人与那边两人,却是正正好撞上了一个面。
只见对方须发皆白,一身道袍,一面走,一面同身旁的小黄门说话,等到听得对面有声音,这才往一旁让了让,正抬起头,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往这边看了一眼,那道士的瞳孔却是默然一缩,紧接着,不知怎的,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第750章 重现
此处乃是小径,又是拐角处,占地并不大,两人一个自左边来,一个自右边来,恰好碰在了一处,之间相距不过咫尺。
那道人蓄了须,一身玄色道袍,手腕处还搭着一柄拂尘,他乍一见得顾延章,有一瞬间,整个人都抖了抖,老鼠被踩了尾巴似的猛然将左腿往后缩了一下,好险没有撒腿就跑,右手则是下意识地往上抬了抬,都已经举到了一半,正要掩面,却似终于察觉出不对,连忙又将手放了回去。
顾延章本来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可看此人反应甚大,见得自己便如同见了鬼一般,如何会不奇怪,他定睛一看,只见对面一张生面孔,并不是从前见过的,更觉得莫名。
士人与佛道惯来颇有些泾渭分明,此处又是禁宫之中,顾延章不欲与对方搭话,只转头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小黄门。
那黄门倒也乖觉,连忙上前问道:“道长怎的了?可还好罢?”
只一瞬间,那道人便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清了清嗓子,复又挺直了胸膛,一手抖了抖拂尘,仿若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摇了摇头,微微向顾延章点了点头,便当做打了招呼,也不要黄门带头,径直往另一条道去了。
等到他行得远了,在前头领路的小黄门才小声对顾延章道:“官人莫怪,此乃方外之人,唤作松巍子。”
黄门乃是宫中之人,惯来不多说话,此时同顾延章点了这一句,已是十分给他面子。
顾延章略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松巍子远去的方向,却是心中略有些奇怪。
他跟着那小黄门一面走,一面随口问道:“那松巍子是哪里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小黄门倒不觉得有什么,笑道:“听说这一位道长乃是徽州人,在杭州法喜观出家,是前一阵子才来的京城。”
顾延章面上一怔,复又问道:“他原就有些名气不成?怎的不曾听说过?”
时人多崇佛尚道,莫说是江宁、苏杭等地产出的和尚道士,便是延州、广州生出来的,只要有那么一二分的能耐,京城之中都不会丝毫都名气。
那小黄门道:“听说他原本在法喜观闭关许多年,不曾外出,也少有接触外人,只一心钻研佛道儒三教之法,又悉心研究医术,直到有了大成,复才出得道观之中,结果短短时日,已是打下偌大名头,后来又应人之邀,进京来给人看病,因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官人平日里忙,又才外出了一回,便是一时不曾听得也是有的……”
他一面将松巍子的来历粗粗说来,一面在前头带路,走了片刻,已是就要到得文德殿。
顾延章却是越听心中越是生疑。
都说吴地天气怡人,莫说江宁等地,便是那黄昭亮一个糟老头,去得海边的泉州做了几年知州,回来的之后,整个人都白了三分,这松巍子原籍徽州,在杭州出家,闭关十余年,才出来行走几日,怎的那一双手那样黑?
方才听他同那一个小黄门说话,明明就是一口京腔官话,哪里听得出什么吴侬音调?他那一只手托着拂尘,明明黑得同自己不相上下,可一张脸却是白的,再往下,那脖颈之间,挨着衣襟的地方是黑乎乎的,在往上,靠近下颌的地方,又是白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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