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众人相互争执,争的是应当要“立藩王”还是“继皇嗣”,针对的俱是对象,是事,却不是单个的人,此时说话的人竟是将苗头对准了“人选”本身,由不得大家不觉得震惊。
黄昭亮蓦地把印又收了回来,抬头循声望去。
上百道目光一起射向了发声处。
说话之人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一一正是翰林学士吴益。
赵芮面色一怔,也跟着盯着对方,问道:“你今日言论,可有证据?赵铎谋杀了哪个兄弟?”
他一面说,胸口一面大起大伏,使得一旁的黄门不得不上前给他顺气,唯恐这一位天子一时不小心背过气去。
赵颙不发一言,连头都不曾抬,莫说不抬头,哪怕半低着头,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距离他颇远的魏王赵铎也是一般的行径,仿佛被骂“谋杀兄弟”、“阴险奸逆”的不是他一般。
“臣有口供,有人证,俱说当日晋王之死中有内幕!”
晋王乃是赵芮行五的胞弟,也是张太后曾经最宠爱的儿子,其人许多年前从跑马上跌落摔死,当时虽然有些疑点,最后却是没有继续往下追查。
吴益挺背昂头,手中虽然没有奏章,却是一点一点地在福宁宫中念着魏王赵铎的罪状。
他口才上佳,逻辑严谨,证据充足一一便是没有什么得力的证据,被他一二三四数出来,仿佛也成了十分得力的佐证一般。
随着吴益的言语,殿中再也无法保持从前的安静。
吴益越说越激动,两边太阳穴已经有些微微隆起,口中大声道:“……与夏州私开榷场,买卖北地药材、金矿、铜矿,偷运入境,以藩王身份骗过我延州守军,致使边境失陷……”
第764章 指认
大晋禁宫共有四个门,南向的唤作宣德门,外头就是潘楼街,此处连着御街、马行街,又通曹门大街、桑家瓦子,算得上是京城最为繁盛之处,灯火彻夜不熄,往来百姓络绎不绝。
和乐楼就在潘楼街边上,距离宫门极近,靠着独卖的琼脂酒并厨师的好手艺,从日到夜都是客满如云。
彭三坐在靠着街道的包厢内,房中没有点蜡烛,也没有燃火把,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五六个人挨在窗户旁,黑灯瞎火的,几个人头堆在一处,看着十分吓人。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唯有彭三凑在手中的火齐前,远远盯着百余步开外的拐角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和乐楼二楼临街的包房只有八间,木窗皆是向外而开,若是此时日头高悬,有人自下头路过,抬头扫一眼,便能见得每一间包房的木窗处都围着好几个人,虽说不是谁都有火齐这样的稀有之物,却是人人都正向着北边百步开外的拐角方向看去。
火齐费眼,大半夜的,彭三盯得久了,多少有些眼酸,那一处拐角依旧与一个时辰前一般,丝毫没有动静。
他换了个姿势,眼睛不敢离开,却又不放心身旁的属下,正纠结着,忽然视线里头闪过一道黑影一一
琉璃镜面上,几骑人马一晃而过。
彭三眼利,虽只是一瞬间瞥到,依旧辨认出来那马是西马,马背上的人身上除却穿着内侍服色,其中竟有两人是官员打扮。
他心中一惊,连忙抓起手边的火折子,迎风一挥,借着扬起的火星子将灯笼点燃,立时将灯笼举了起来。
和乐楼下的对面街道的阴影处顿时有了动静,十余人从里头牵出马来,抢先分成八队,分别往外奔驰而去。
七八口茶功夫过后,拐角处宫中出来的人马才跟着从和乐楼下路过。
宫中人马跑得极快,倏地一下便不见了影子,彭三坐在窗边,听得隔壁房中接连的桌椅碰撞、推门打墙、奔跑之声,全朝着楼下狂奔而去。不多时,不知从楼下什么地方窜出许多马匹,驱赶开路上行人,远远追着宫中出来之人的方向。
旁边一名小厮忍不住问道:“三哥,这大半夜的,宫里竟还开了门,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莫不是哪一处又要打仗了?”
禁宫到了时辰,便即关门,如无大事,决不能重启宫门,又怎的会漏夜遣人出宫?再联想傍晚时那许多被召进宫中的臣子,由不得这小厮不疑神疑鬼。
彭三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黄相公,也不是范大参,如何会知道?”一面说着,却是照旧拿起手中的火齐,复又对着宣德门的方向望去,口中道,“你且下去点一点,看还剩得几个人,若是人手不够,再喊几个过去,断不能跟丢了。”
那小厮连忙快步往外跑去。
这几日两府重臣三番两次被宣召入宫,天子接连不朝,勋贵官吏里早已议论纷纷,然则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格进得宫中议事,只隐隐约约听得仿佛是宫中在准备过继皇子。
这种时候,但凡是有些人手的,俱都会派人盯着宫门,盼着多少能探听到些许消息。
彭三的主家乃是京城之中一名极富贵的大商贾,他身后虽站着两府中人,却知此回事情不同往日,因问不出东西,只好自家派了人在和乐楼上看守,候着宫中动静来安排生意。
其人家中早已打点好了许多管事,一旦确认了宫中情形,便要做出相关应对。若是天子有了不好,京畿十三县镇中早已谈好的那许多白布、麻衣立时就要运送进京,若还在讨论过继,便要叫铺子里好生准备贵重仪礼、布料,以备京城之中官宦、权贵人家送礼所用,又有其余各种安排,俱是晚上一日,过时不候的,一刻一息都是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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