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方才吴益指控赵铎私藏铁矿,强派课铁,皆朝廷之命敛财敛铁已是能坏了他的名声的话,眼下这一番话,已是能将赵铎打入十八层地狱。
一名为了银钱与敌国同通的藩王,论起罪名来,已是难与造反论出高下,虽说其人本意未必是将北蛮放入关中,可实际上已经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延州城陷,军民遭屠,一个不好,就算身体里流着赵姓的血,赵铎也未必能保得住项上人头。
赵铎几次要辩,才张开口,已经被吴益打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吴益此时站立的方位已是转向坐在一旁的张太后,口称陛下,眼睛却是看着圣人,又道:“……永王殿下骑射俱佳,一年不晓得外出打猎多少次,便是偶然会有烈马失蹄,可那马匹又不是生马,怎的会忽然出得这样的事?更何况以永王之能,即便无法控制烈马,难道滚下马身,保住性命也不得吗?本官只想问,殿下,当日永王外出打猎之前,曾在您府上待了一个时辰有余,这其中在您府上吃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说到此处,吴益又点了当日永王身故的许多疑点,又数了人证,更做了许多推测,一应推断都指向永王身死不是意外,乃是人为。而那幕后之人,正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赵铎。
吴益一番言辞,严丝合缝,虽然并无什么一击而中的证据,全是人证、推测,当中夹着并不能称得上板上钉钉的物证,赵铎想要反驳,却也只能口头反驳,越发显得无力与苍白。
这一回,面色剧变的不止是赵铎,却是变成了张太后。
永王乃是她最为心爱的儿子,意外身亡之后,张太后过了许久才走出伤痛,此时被人翻出从前之事,虽然吴益全是猜测,并无确凿证据,却已经足以令她心痛。
“如此野心,如此恶行,如何能当大位?如何能继大统?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不能妄下定论!”
说到此处,吴益不忘转头寻了一圈。
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远远站着的顾延章与郑霖,口中道:“顾副使同郑正言已是到了,两位从前都在延州任官,其中顾副使更是延州人,依臣之见,定姚监之事,延州被屠之事,他二人定是比臣知道得更多,据臣所知,顾副使的岳父在延州被屠之时,还是延州钤辖,臣就不多言了,今次特请两位来解说一番……”
一一原来把顾延章、郑霖二人召进宫来,居然是为着这样一桩事,而提议之人,竟是吴益!
直到此时,顾延章还未搞明白福宁宫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躺在床榻上的赵芮面色并不苍白,相反,竟是有几分异样的红润,他说话、行事都无异常,看上去并不像是弥留之人。
入宫前,顾延章与季清菱都在猜测,怕是天子突发疾病正着急内禅。可现下看来,怕是无稽之谈。
可此间两府重臣俱在,宗亲、藩王、太后、皇后、权贵显要也都在场,吴益在此滔滔不绝,一心一意打倒魏王赵铎,还说什么“当大位”、“继大统”,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天子当真要把皇位传位魏王?
可这说不通啊!
顾延章心中还在思索,一旁的郑霖已是顺着说起了当日延州的冶户情况。
他似乎早做了准备,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道来,显得层次井然,几乎句句扣着吴益的话,一面显得自己对当年延州情况了如指掌,便是不在自己辖内的事情,也十分上心一一定姚监乃是独立的冶铁监,本来不受延州管辖,可他竟是如此了解,一开口,就让人信了七八分。
他说完定姚监,又说当日延州城破的情形,果然同吴益所说又是一致,还特意补充了不少细节,越发听起来无懈可击。
镇戎军乃是杨奎嫡系,更是大晋的精锐军队,其中军官心气太高,赵铎欲要收买,一来没有途径,二来价格也高,他便乘着保安军与镇戎军换防的时候,接连派了好几支商队去北蛮做生意,谁晓得商队还未回来,却是被早有准备的蛮子借了名字,运着兵刃入了关。
保安军见得人回来,只以为是才出去的魏王属下,自然半点没有防范,更不会示警,哪里晓得放进去的竟是一队恶贼。
郑霖听着好似只是在说从前在延州为官时的见闻,可实际上,却是把吴益原本的推测留下的漏洞补了不少,说完之后,复又转头望着顾延章,口中道:“顾副使岳父便是延州城中其时的钤辖,不知他有无与魏王殿下来往?”
说到此处,又逼了一句,问道:“不知顾副使有什么什么话欲要补充?”
他望着顾延章,顾延章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的床榻。
一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陛下靠躺在床上,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动弹,也很久没有发声。
“顾副使?”
郑霖又催了一句。
几乎人人都转向了顾延章,等着他说话。
顾延章却是上前一步,提声叫道:“陛下。”
他的声音清亮,传得远远的,哪怕外头雨声哗哗作响,张太后、杨皇后一站一坐在前头的床榻边上,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随着顾延章的叫唤,众人终于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天子身上。
一一方才吴益所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不知不觉之间,人人已是听得入神,难免忽视了后头坐着的赵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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