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店里出来时，月亮已经升上半空，走路时四火注意到邱燚总是微低着头，好像是在专心看路，但四火知道其实是避免和路人眼神接触。
走到小区里灌木茂密的绿化道中，车水马龙的喧闹声逐渐变小，四火突然在小道深处的木椅旁停住。
邱燚露出疑惑的神情
小道里很安静，昏黄的小路灯散发出暖光，照在人身上仿佛增添了几分温暖。
四火说：“我教你说话吧。”
“……”邱燚愣了一下才发出疑问：“啊？”
四火注视着她说：“从今天起，每天晚上我教你说话，直到你不结巴为止。”
“不——”邱燚像突然被开水烫到，反应很激烈，“没没没没用，我我我我学，学学不不会。”
“没关系，学不会我就一直教。”四火说，“我说一个字你说一个字，总有一天你能完整地说出每一句话。”
其实邱燚以前自己练习过说话。
她小时候和正常孩子没什么区别，说话很顺溜，刚上初中的时候还参加过演讲比赛，也在全校同学面前进行过国旗下讲话，在课上激情洋溢地朗诵诗文，但初二发生那件事后，有段时间她突然得了失语症，后来虽然好了，但却变成了结巴。
父母曾经耐着性子教了几天，却在她的笨拙下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最后大发脾气，放弃了。
于是邱燚自己练习，对着书本一字一顿，一遍遍地读。
某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能顺畅地读完整篇课文，特别高兴，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可一见到他们，一张口，又是半天憋不出几个字。
慌慌张张地直接翻书读课文，前两句就费劲地读了几分钟。
父亲火气上来，一把夺过书，哗啦啦撕成几半塞进垃圾桶里，母亲抱着她哭，父亲在阳台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那天夜里，邱燚蒙着被子大哭一场。
然后，她在课堂上再没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背课文也有特权不用背，班里没人能受得了她结结巴巴半天，一篇小短文还没背完。
同学们不爱搭理她了，几乎不跟她说话。
成绩一落千丈，中考时勉勉强强考上高中。
到了高中，全新的环境、全新的人，只有邱燚还是那个邱燚。
不受欢迎，没人搭理，好欺负的邱燚。
所以当四火说要教她说话时，她内心本能地升起恐惧，非常害怕看到四火嫌弃她的愚笨，露出失望的表情。
看到邱燚抗拒的神色，四火并没有妥协，非常固执。
“我说一个字停一下，你跟着我说。”四火拉着她在长椅上坐下，说，“只说一个字就可以，一字一顿。”
“我——”
邱燚看着她，没有张嘴。
“我——”
依旧沉默。
“我——”四火再一次重复，没有丝毫不耐烦。
邱燚眼中蒙了薄薄一层泪光，终于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我。”
四火接着说：“是。”
“是——”多余的声音被邱燚咽下去。
“邱。”
“邱。”
“燚。”
“燚。”
就这样，四火带着邱燚将“我是邱燚”这四个字反反复复一字一句说了很多遍。
“如果你想说一句话，不要着急。”四火总结出规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努力不重复说过的字，中间隔多久都没关系。”
邱燚重重点头。
四火摸了摸她发顶，“我家邱燚可棒了。”不仅是安慰，也是厚着脸皮夸自己。
“再来，我们试试把四个字一次说完，可以很慢很慢，一字一顿地说。”四火正色道，“我、是、邱、燚。”
邱燚紧张地吸了口气，
“我——”险险停住，“是——”顿了两秒后，“邱燚！”
四火伸出双手与她击掌，“再来一次。”
邱燚勉强露出笑容，继续练习。
“我——”
邱燚太紧张了，感觉喉咙仿佛被人掐着，舌根处被深深堵着硬物，怎么也没办法发出声音。她微张着嘴巴，好几分钟才发出一声短暂低沉的声音。
泪水瞬间从眼眶中滑出，邱燚情绪崩溃地伏在四火腿上大哭。
我做不到做不到！我连四个字“我是邱燚”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特别特别地恨自己——为什么我连最简单的四个字都说不好？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四火俯身抱住她的头，声音温柔而低沉，“我们慢慢来，慢慢来，不要着急。”
邱燚抬起头，露出哭红的双眼。
四火用手背为她轻擦眼泪，像怕惊到她似的放轻了声音：“我在这里，无论说多少遍无论要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不论万千生灵有怎么样的悲喜，地球总是一如既往地自转，日夜交替；公转，年岁流转。
时间不会为了邱燚停在这一刻，当她缓过来时，已经夜色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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