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_锦绣灰【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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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瑾?”

  “怀瑜握瑾的瑾。”

  萧瑜微怔,垂眸轻笑了一声:“这倒是巧了。”

  “刚才的事,多谢二小姐解围。”

  “举手之劳罢了。”萧瑜状若玩笑的说道:“士不为五斗米而轻折腰,云老板松风梅骨风流人物,要折,也不该折在这肥头大耳的东西上。”

  贸然管这闲事,固然是跟廖三哥兄弟胡闹,却未尝不是起了三分怜香惜玉之心,因那双坦然纯粹的眉目,因他不卑不亢的清高,因方才那个强自镇静却克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影。

  摧毁一个人的骄傲,何其简单。

  旁人眼中,戏子不过是下九流,早晚捧得多高摔得多狠,然而那一天能晚来还是晚来的好。

  梁瑾低头,一言不发,萧瑜也不在意,冲霍祥抬了抬下巴,霍祥会意,招手叫来两辆黄包车。

  “云老板住哪里?”

  “牡丹胡同。”

  萧瑜心中一哂,还真是个梨园行里的杜丽娘。

  “云老板,请上车吧——”

  二人各坐一辆黄包车穿街过巷,车夫有心,并排拉着,让两人能够得着说话。

  闲来无事,萧瑜也多问了几句:

  “云老板几岁学戏?”

  “二小姐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成。”梁瑾道:“七岁入行,至今十二年了。”

  萧瑜不搭茬,只说:“云老板年少有为,想必背后是用了一番苦工。”

  梁瑾顿了下,才接着说:“有人告诉我,十年功夫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我入了这行,别无选择,就得唱出个名来。只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吃不了这苦,被师父罚了,还偷偷逃出去过。”

  “后来被找回去了?”

  “不,自己心甘情愿回去的。”

  “为什么?”

  “爹娘都死了,我无家可归,除了戏班子也没地儿收留我,只是日子太苦,苦得不知为什么活着,只觉得冻死饿死在外面也比成天把腿绑在脖子上睡觉痛快。”

  梁瑾笑了笑:“可后来就知道为什么活了,人生在世就活着个念想,有了念想,哪怕再虚妄,也敢义无反顾走下去了。”

  他说这话时没看萧瑜,只微侧头看着道两边匆匆而过的店铺行人,萧瑜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是淡淡欣喜,淡淡欢愉,淡淡憧憬的,听得人没由来心情也好起来。

  于是她叹道:“云老板是爱戏之人。”

  “且爱,且不爱。”

  “怎么说?”

  “学戏十余载,要说无情,断不可能。然而可恨我这生,除此之外,一无所长。”

  萧瑜摇头失笑:“一生太长,别太早下定数,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况且这世道纷乱,人心浮躁,一生只将一件事做好,也是真情真性的痴人。”

  梁瑾转过头来,望向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就像能直望进人心底:

  “二小姐真这么想?”

  他的目光灼灼,若有实质,萧瑜觉得自己似乎被烫了一下,分神一瞬,然后点头:

  “当然。”

  只见他眉目温柔,缓缓荡起了一抹浅笑,料峭三月,也似春风拂面。

  “梁瑾多谢二小姐提点。”

  天色渐晚,转眼暮色四合,车子拉到胡同口停下来,小路狭窄,雪化得一地泥泞,车夫不好往里走。

  “没关系,就在这里吧。”

  梁瑾下了车,又回身对萧瑜说:

  “二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萧瑜看着他快步走进了胡同里,不知所为,只能干坐在车上等着。

  这一片七拐八拐,院连院,房挨房,住得尽是些穷苦人家,也没盏路灯,只有家家窗子里透出点点烛火,缕缕炊烟,隐隐约约小孩儿哭闹声,老人唱戏声,男人女人说话声,混合着百家饭香,一片人间烟火。

  等了一会儿,只听胡同里传来匆匆脚步声,到近些又停了,少顿片刻,梁瑾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

  “天黑路暗,二小姐小心些。”

  萧瑜接过那盏白底描红的灯笼,借着火光不经意看见梁瑾的袍脚上溅着星星点点的泥点子。

  她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那日泰升戏楼,云老板为何独独来敬了我的酒?”

  “因为......”梁瑾笑了一下,“红尘滚滚,知音难觅,二小姐是梁瑾知己。”

  “彼时素不相识,何谈知己?”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萧瑜沉默了一下,忽而笑了:“好,好个倾盖如故。”

  车夫拉着萧瑜渐行渐远,要拐弯时,萧瑜回头看了一眼,依稀见那身影还立在胡同口,如松似竹,玉山巍峨。

  垂眸打量这盏灯笼,白纸糊的罩子,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朵花样,不是旁的,正是牡丹。

  那折子戏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却不知是真不是真?

  ......

  是夜,上海法租界的霍公馆内衣香鬓影,灯火辉煌。

  今晚是霍家大老爷的寿宴,霍成宣作风不及三弟霍成宏张扬奢侈,只宴请了些亲厚至交,生意伙伴,可宴上仍是宾客云集,人流如织。无论达官显贵,还是洋人公使,人人上赶着来巴结着这沪上第一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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