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宁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固执的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出来的模样,心中莫名升腾起难以言喻的酸涩,预备好的话到嘴边几乎想就这样咽下去。
可他终究还是垂下眼眸,敛去所有情绪:
“这一点,你倒是和华永泰相似。”
“华永泰?”阿绣微愣。
“也便是你九哥,他很早就与肃亲王府断绝了关系,这些年为了革命殚精竭力。华先生领导过学生运动,当过军校教官,如今在上海工会工作,他是极为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杰出优秀的领袖人物。阿绣,他与你抗拒的过去不同,他值得你去追随仰慕。”
阿绣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渐渐变了脸色,她咬了咬唇,坚定道:
“可是,我想追随的人是您。”
霍锦宁一滞,慢慢的笑了起来:
“我并不能留你在身边一辈子,阿绣,你长大了。”
“少爷,您要我...跟九哥走?”
阿绣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心中蓦然涌上巨大的惶恐:“少爷,您不要我了?是阿绣做错了什么吗?我、我不该隐瞒我的身世,我该早一些告诉你的......”
“不,阿绣,我不在乎这些。但是今天华永泰有句话说对了,你这样继续跟在我身边,究竟算什么?”
这个一直以来被二人有意无意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讲。过去几年,霍锦宁还可以告诉自己,阿绣不过是个孩子,但现在,他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了。
再这样让她跟着自己,究竟算什么?女朋友,情人,还是没抬进门的姨太太?
其实在阿绣回来之前,他与华永泰的谈话委实还要不愉快的多。但是面对她的亲生哥哥,他没有任何立场反驳。
“少爷.......”阿绣的声音压抑着颤抖,“阿绣从来,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自我来到上海第一天起,便把少爷当做我的恩人。即便不念书,不上学,能跟在少爷身边做一个小丫鬟,我也心甘情愿。”
霍锦宁似哀非哀的叹了口气,他走到她的面前,她便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他食指轻轻的点上她的唇,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便统统哽咽。
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样温柔,眼中桃花流水,雾霭朦胧,他轻声道:
“阿绣,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喜欢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她仰起头,在他幽深沉隧的眸中,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这一刻,电光火石,石破天惊。
是鸿蒙初开天地,是光临混沌四方,却也是午后睡莲绽放,是春雨润物无声。
她难以抑制心头的悸动,却又有无以名状的悲伤涌上。
她闭上眼,缓缓低头,哑声道:
“我明白了。”
这一刹那,脑海中闪现的,是旧日里一帧帧浮光残影:服装店里水银镜中彼此目光错落,书房静谧午后的默契共处,舞会上旁若无人的半首钢琴曲,还有笙溪镇长寿桥边那个在她鬓边簪一朵桃花的公子。
她明白了,她一切都明白了。
霍锦宁,他心里有她。
所以,她不能再留下来了。
......
夕阳的余辉照射在书页的英文单词上,将暗未暗,桌上一壶红茶早已凉透,四周一个客人也没有,书店马上要打烊了。
阿绣愣愣的盯着那页许久不曾翻动的纸,脑袋里却并不知道这本书究竟讲了个什么故事。
放课后,她就一直枯坐在书店里,因为除了这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整整一周时间,她没有再踏入小福园别墅,霍锦宁也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然而真的消失了吗?她仍旧住在他名下的公寓,念着他掌握股权的学校,衣食住行都活在他的庇佑之下,他们的关系千丝万缕。
少爷说,给她考虑的时间。可有些话,不需要再挑明了。
一个人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珍珍......”
“我是阿绣,不是显珍。”她轻声道。
华永泰顿了顿,“好,阿绣。上一次,是我太着急,话说得很重,抱歉。”
“没有关系,你说的......是对的。”
“我知晓你并不想面对过往,我们都是那个深宅大院的叛徒,我不会逼你。可你究竟是我的亲生妹妹,我怎么忍心对你弃之不顾?”
华永泰似乎回忆起什么,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我幼时常羡慕大哥三哥他们都有同母所出的弟妹,总缠着额娘,向她讨要。直到我十四岁那年,额娘终于生下了个女孩,她聪明伶俐,玉雪可爱,连阿玛也喜欢得不得了,为她取名显珍,意味肃亲王府的珍宝。”
“你小时候聪明极了,牙牙学语时便知道谁对你好,哪个姐姐哥哥抱你你都啼哭不止,只有我抱着你时,你会笑。有一阵时日你受惊梦魇,成夜成夜睡不好,我书也不读了,功夫也不练了,就和兰姑轮流抱着你哄你睡觉。有一次抱着你,我自己也坐着睡着了。”
“我在日本读书时,接到额娘寄来的信,惊怒交加,可恨阿玛竟然如此冥顽不化,在共和国里仍做着复辟的旧梦,不惜卖子求荣,将儿子送到东洋读书还不够,竟还要将女儿也送给日本人。我一边庆幸额娘冒险送走你,没叫你认贼作父,一边又担心不已,我那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妹妹,不过才四岁的年纪,便要流落异乡,吃尽苦头,不知我们此生还能否有相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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