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地下散落的七八张报纸,透漏了一丝凌乱的端倪。
霍锦宁垂眸粗略扫过,都是些上海民生娱乐小报,专挑些名人野史、桃色新闻来写。
这几日最过轰动的八卦莫过于,天下第一坤生娄小舟入住陆家花园,成了陆嵩桥的第四房姨太,而以此引发人们茶余饭后不少谈资。
说起坤生娄小舟,便不得不提和她天造地设一对的乾旦碧云天,又说到和碧云天私交甚密的萧二小姐。有传言碧云天自美国巡演而归,便与萧二小姐共赴庐山避暑,同进同出,双宿双飞。说到萧二小姐,就不得不提她的丈夫霍二爷,有传言霍二爷虽然碍于妻子娘家权势,不曾纳妾,可外面也有多年的外室,情人不断,夫妻俩个俨然各寻乐子。继而又提起陆爷往日里和糟糠原配,舞厅歌女的种种纠葛,又挖出娄小舟前夫种种过往,牵扯的人越来越多。
男男女女,你情他爱,交织成网,浩浩荡荡,好一出大戏。
霍锦宁一瞥之间,已然明白了康雅惠发火的缘由,却佯作不知,只轻描淡写问道:
“岳母,您找我?”
康雅惠再转过身来,脸上已是无波无澜,再看不出一丝端倪,只淡然道:
“锦宁,你先坐。”
霍锦宁在萧瑜身边坐了下来,萧瑜侧头对他轻轻一笑,云淡风轻,还有一丝揶揄。
果然下一刻,便听康雅惠开口道:
“你和你父亲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被你气得心脏病复发进了医院,你去认个错吧,父子俩没有隔夜仇。”
霍锦宁淡笑:“岳母说的是。”
康雅惠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你想做什么,我和你岳父都一清二楚。如今内河航运都把持在外国公司手里,这背后的利益错综复杂,不是你想抗衡就能抗衡的。你的计划,看似可行,实则十分幼稚,我看也不必再搞了。你有心为国,但看问题还是不够老练,遇事要多听听你父亲的。”
长江沿线航运繁荣,大小轮船来来往往,桅杆上旗帜五花八门,却唯独不见中国自己的。把内河航运权从各国公司手里收回来,把外国轮船从长江上赶出去,一直是霍锦宁的一大目标。
可也正如康雅惠所说,这背后利益错综复杂,囊括了沪上几乎所有豪门,包括康家萧家,甚至是霍家自己。长江航运这块美味的蛋糕,早已被瓜分干净,想要打破这一局面,对抗外国公司,无疑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
这一次,或许也不仅仅是这一次,他对抗的不是霍成宣,而是所有被动了利益的家族,在这个世道利用混乱的国情,权贵的优势,金钱的利刃,打破所有规章制度,肆无忌惮大发国难财的人。
他们如同吸血的蚂蟥,依附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上,趁着这几年实业繁荣如火如荼的泡沫没有破灭时,贪婪的想要吸干最后一滴血。
康雅惠今日一番话,是在提醒他,提醒他不要过火,不要忘记他们终究是一条船上的人。
直到临走时,她才状若不经意的对他们说了一句:
“你们夫妻老大不小了,是该要个孩子了,都收收心,别叫外面的人看笑话。”
出了康公馆,萧瑜让司机独自回去,而后一言不发坐上了霍锦宁的车。
萧瑜中午饭也没吃便被叫来,如今胃里不舒服,皱眉问道:“有吃的没有?”
前头开车的霍吉默默的递过来几块巧克力。
萧瑜一愣,抬眸望去,便见霍吉面无表情道:“本来打算给阿祥女儿的。”
“谢了。”
萧瑜接过巧克力,一边撕开包装纸,一边嗤笑:“有时我还真怀疑谁是她亲生的,都是半斤对八两,骂了我一个多钟头,到你这里不过轻飘飘一句话,还要顺带将我捎上。”
霍锦宁不动声色的端详了一下萧瑜的表情,细观察下,见她确实是没有任何掩饰着的情绪起伏。
恍然明白这些年来,康雅惠的态度在她心里大概是真的不重要了。
“我倒是宁愿她是为了提点我别在外面拈花惹草的。”
“成啊,下回她要真是这么找你了,你就推在我身上,就说我身子不行,生不出孩子,你总得延续你霍家香火不是。”
霍锦宁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几声,无奈的看向她。
萧瑜但笑不语,其实她说的不是假话,也是上次无意间身体检查发现的,是天生体质问题,医生给她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西医术语,最后结论是受孕几率很小,顺其自然,不能强求。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她也没有再多解释,只道:
“这回见着廖三哥了吗?”
“见到了。”
“他如何说?”
“他说......”霍锦宁顿了顿,说道:“他说等天下太平的时候,他再来找你喝酒。”
“天下太平.....”萧瑜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哑然失笑。
自他们这群人生下来起,神州大地内忧外患,从甲午战争到八国联军入京,义和团然后革命党,翻天覆地,改朝换代,可还是军阀割据,兵荒马乱,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党争兵戈不止,山河狼藉,民不聊生。
何为太平盛世?是书中的秦汉唐明,还是西方的英美法俄?他们听过,想象过,却没见过,懵懵懂懂的为着心里憧憬的美好愿望,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究竟能否在有生之年换来这么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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